我第一次见到有如此血红的晚霞，像是老天爷被一把巨大的刀给割破了肚子，哗啦啦地淌下血来。
“乌父，你看！”我低下头说道。
而此刻，乌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地上还未吃完的食物。
我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拿起我的武器，登上了湖畔附近的一座小山坡，往远方眺望着，血色夕阳把我的脸颊也染成了红色，温热的晚风撩起我许久未剪的长发。
恍惚中，我听到了一种跳动的旋律，它像是一个个壮汉在牛皮大鼓上擂出的鼓点，也像是非洲草原上野牛群迁徙时的奔踏。大地似乎在随之起伏颤抖，当然，还有我的心跳。
我紧紧攥住木棍，却不知是该冲向前还是该后退，还是就继续站在这里，做一个巨大的旁观者。
我坐了下来，将木棍的一端插进土里，森林的鸟雀走兽都纷纷离开了林子，往我的身边围拢过来。
“林忆！”
“林公子！”
“……”
我此刻像是一名天下第一的驯兽师，被动物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它们身上的体臭味熏透了我浑身上下，这让我下意识的觉得，我和它们本质无异，也是个生于苍穹下的自由野兽。
“林公子，中午时我见到几条黑色的河，乌泱泱从西边来，望不见尽头。”
“西边还有上千只背着人的老鹰向红柳族飞来，幸亏我飞得快，不然现在肯定被吃得只剩下个脑袋。”
“还有许多漂浮着的火球！”
几只鸟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我说道。
我对红柳族的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情感，况且自古以来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但我唯独担心安灵还有乌父二人，其余人我并不关心，乌父走得匆忙，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安灵下落的问题，他便走了。
太阳终于隐没了踪迹，一轮狼牙月浮现于漆黑如墨的夜空中，远方漆黑的山脊上被笼罩着一层灰白色的月光，如同在夜里潜行的狼。
不！我忍受不了这样的寂静，我原以为我离开了红柳族可以什么都不管，但却忘了安灵的存在，一想到她，我的超脱便瞬间荡然无存。
我点燃火把，准备去族中问问，哪怕舍了我的自尊与脸皮，我也要去！
让我感动的是，我身边的动物们大多都愿意陪我前往，这让我感到意外。想不到它们如此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
“林公子真是重情重义。”
“林忆能为了朋友冒着生命危险，我们也可以如此。”
“……”
我之前认为通言的魔法是最没用的魔法，但现在想想，我错了，在这里，我没什么人类朋友，它们就是我的朋友。
但是它们说错了一点，安灵与我来说并不是普通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重情义，但我知道，我一定重对她的情。
我想庇护安灵，但此行很可能会搭进去我自己的命，不过这对我来说也许是种解脱，我死了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这是我强烈无比的直觉。
我举着火把在森林中穿梭着，晚上的路不是很好走，我的动物朋友们无法跟随我进入红柳族的结界，它们本能对那一层无形的空气膜感到害怕，我只好一个人进来。
进来之后，走了一刻钟，连一声鸟叫声也没有听到，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是个路痴，况且也并不熟悉这儿的路，如何抵达红柳族的城门，我得碰碰运气。
我在黑暗的森林中兜转至日出，终究没能找到红柳族的位置，只好狼狈地回到原点。
这一晚上的时间，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给紧紧捏住，不得安宁。
实话说，我满脑子都是安灵的死相，我不能接受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孩在战争中丧命，或许历史上有过许多恰逢妙龄的女孩死于战争，这我可以接受，但就是安灵不行。
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天亮了。
这一夜静悄悄的，不知道是仗还没有打的原因，还是因为距离太远，我并没有听到想象之中的厮杀声。
“林公子，林公子，西边二十里，喊声震天，血聚成溪。”一只山雀飞到我的肩头说道。
“走，带我去！”我说完，连忙上岸，拿起自己的武器。
“大家伙，跟上林公子！”
“走！”
我发了疯似的朝着西边冲去，身后跟随的动物越来越多，一大群山猫狐狸豪猪，还有天上的鸟雀，都紧随我的身后，
我拼命地奔跑着，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这二十里路并不容易，很远，我在学校最多也只跑过三公里，跑完便上吐下泻。
但真的遇到紧要关头，我便忘了胀痛的脑袋和酸胀的小腿，只是专心地保持自己呼吸的节奏。
“林公子，还有十里。”
“还有九里路。”
“还有八里路。”
“坚持住，大家伙，还有三里路！”
“……”
“还有多远，木桃？”我对着天上的山雀气喘吁吁地问道。
“最后一里，我好像看见了！”
远处似乎传来潮水声，但这里并没有海，又怎么会有潮水声。似乎又有雷声，但天空上没有乌云，哪里来的雷鸣。
我继续向前跑去。
我的前方是一处山坡，无数道烟气从山坡后面升起，还有密集如雨点般的金属碰撞声，似有人的哭喊声、嘶吼声，多种声音交错在一起，与苍穹下的风一起，吹到了这片旷野中的每一个角落。
当我登上山坡的刹那，视野骤然被尸骸填满——如刈割后的麦田般倒伏的躯体，残肢与头颅在暗红泥沼中沉浮，连风都凝滞在这片腥热的屠宰场。
没有一处完好的地面，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尽皆化作焦土，不仅有小人类的尸体，还有死去的猎鹰以及蜥蜴等动物，当然还有一些我熟悉的面孔。
不少体型硕大的尸体，都是我之前在红柳族见过的妖怪，它们的尸体上扎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其中一个长着一双翅膀的鸟精，肚子上有一个焦黑的大洞，尸体周围散落着还在燃烧的毛羽。
“安灵！安灵！”我带着我的动物们冲了下去，在四处呼唤安灵的名字。
“巨人，救救我！”尚有一息尚存的红柳族的士兵，躺在地上朝我呼救，他们有的只剩下了半截身子，还在向我求救。
我只是扫了一眼，便知这里的绝大部分伤者已无救活的希望。
不论是克思族的士兵还是红柳族的战士，他们的尸体都互相堆叠在一起，甚至让我难以下脚。
“安灵！”我大声呼喊道。
这时，从尸体堆中爬出了一个和安灵一样大的女孩，她身披铠甲，鲜血将她的长发全部染红，她牙齿颤抖地直打架，双手抖动地几乎支撑不住身子。
“灵……灵小姐在……在南面，在……那个方向，救我！巨人！”
我小心地把她托起，放到了安全的地方，便连忙朝着她说的那个方向奔去。
这是另一处战场，从地面的痕迹来看，应该是红柳族人撤退的路线。
南面的天上，我看见了那条白龙，他正在和天空中几百只老鹰在做着生死搏斗，阵阵龙吟声震颤着我的耳膜。
我站在高处往下看去，只见乌泱泱如潮水般的克思族士兵将仅存的红柳族战士们围在了中心，两方人数对比，差了有几十倍。
而在那个圈子的最中心，我终于看到了那个令我牵挂已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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