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这样说，我就信，不然也没有其它的选择，我能感觉到白龙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剩下的生命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我轻轻地拖曳着他的尾巴，往后面慢慢倒退着，直到把他的身子给浸泡在湖水里。
“巨人，你不该把他拉上岸去！”黎的语气十分不悦。
“嗯？”
“龙乃水之精，雨之灵，让他待在水中，可以慢慢缓解他的伤势。”黎解释道。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难怪龙不是待在云气之中就是藏在水里，原来是这个原因。
黎围绕着白龙仔细观察着，那模糊的脸庞上似乎在变得慢慢清晰，湖面的风势仍然不减。
“你很像他，但终究不是他！”黎叹了口气说道。
我坐在岸边，撑着脑袋静静地听着黎的自言自语，却是一头雾水。
“前辈，他能活不？”我试探地问道。
“不，伤势太严重，只靠水肯定无法让他活下去。”
“那如何是好？去找山神？”
“呵呵，山神只会害人，找他无异于饮鸩止渴，况且要救活一条龙，山神开的价码太过沉重。”
看样子，白龙是难逃此劫了，我已经尽力了，我自己身上的伤势还未完全痊愈，刚才却一直在替他疗伤，况且这白龙之前对我的种种恶劣态度，我如此对他，已经是以德报怨，仁至义尽了。
死便死吧，万物生灵都要死。
我转身离开了岸边，回到自己屋内把火升了起来，拿出之前用烟熏好的鱼放在火上烤烤，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夜已深了，森林中的山猫和狐狸都纷纷挤过来，围绕在我的身边，一起享受着这大战之后的宁静。
“呜呜呜！”我听到黎在湖面哭泣着，这女鬼哭的声音实在渗人，她若是像往常一样唱歌倒还行，我尚且还能忍受，但这样一直哭个不停，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可能只是在为一件过往的事情而忧伤不已，存留于世间的鬼魂都是如此，舍弃不了自己的执念，而一直徘徊在自己死去的地方，不能离开，直到放下所执才能超脱。
据说黎已经在此停留了一千多年，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才会让她如此牵挂，如此悲哀，我不由得暗自纳罕。
我放下手里的食物，走到湖边，月光如银，湖面上水雾升起，像是一缕缕灰白色的轻纱在水上漂浮缠绕。
黎趴在白龙的头颅上在放肆地哭泣着，这哭声惊扰得附近树上的鸟雀不得安眠，它们从巢穴中飞起，盘旋在夜空中，而后又归巢，又飞起。
“呜呜呜！”
“黎！”我大声喊道。
黎没有回答我，依然在哭泣着。
我只好远离这里，寻一处僻静处休息。
“林公子，这个女鬼怎么了？”肩膀上的鸟雀问道。
“我也不知。”
“她哭声好大，好吵闹。”
“是的。”
我举着火把带着动物们去了后山，在一棵树下休息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身体上趴着的山猫给叫醒。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难得我醒来还记得做过的梦，我和磊子又去那个山洞，回到了那个池塘，见到池塘下面的那个石板以及上面那句奇怪的咒语。
这个情景重现的梦，在我的梦里反复出现，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石板上的咒语。
“林公子，那个女鬼还在哭。”一只狐狸从不远处走来说道。
听闻此话，我真的头疼，但没办法，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倒要回去看看是怎么个事。
我快步回到湖边，湖面雾气已散，黎依然趴在白龙的头上，白龙像是已经死了，整个身躯漂浮在水上没有一点动静，还有许多的苍蝇吸附在白龙裸露出来的伤口上。
黎的哭声渐弱，只剩抽泣，周围的乌鸦也纷纷飞来，准备享受这千年不遇的美餐。
“林公子，你吃龙肉，我们吃龙肠。”
“这条龙够我们好几天的了。”
周围的动物们望着白龙的躯体，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若不是忌惮黎，怕是已经有几只乌鸦上去啄食龙的□□。
我脱下衣服，慢慢游到那一龙一鬼的身边，这里的水比较浅，我发现我可以踩在湖底的淤泥上，但淤泥下方传来的触感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那是一种平整的触感，如同踩在石板之上。
和磊子带我去的那个池塘的底部类似，这下面应该都是平整的！
“黎前辈，龙已经死了？”我问道。
“是。”
“前辈为何哭泣一整晚，莫非你认识他？”
“只是觉得他像一位故人。”黎从龙首上站起来，她的身躯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透明。
“故人？”
“嗯。”黎点了点头，于是和我说了一个遥远的故事。
在一千多年前，黎是克思族的公主，自幼有倾城之姿，到了十六岁便被克思族的王派来于红柳族的王子和亲，虽然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但为了两国能安宁几十年，不再发生战争，黎也能忍受。
后来她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勾引了她，但她还是沦陷了，背叛了婚姻与国家。那个男人就是当时红柳族的守护神所变，一条活了几千年的白龙。
黎被国人投进这片呢喃湖里淹死，而那条白龙也被族人唾骂，不再被供奉信仰，白龙最终在湖前自行了断。黎被死前的种种执念所裹挟，在此已经停留了一千多年。
也许是两条白龙太过于相像，才会导致黎如此悲伤，也许，这条白龙就是那条龙的转世，不过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只有天知道了。
虽然黎的遭遇很凄惨，但我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这种老套的爱情悲剧我在电影小说中已经看了太多太多，于我而言，只是故事。
黎脸上的五官不复之前的模糊，至少我现在能看清她的眼睛和眉毛的形状，她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本来就不存在的眼泪，突然开始呵呵笑了起来。
她竟又开始温柔抚摸着自己那虚化的身体，从龙首走到龙的尾部，在日渐升起的阳光照耀下，像是一名鲜活的少女。
“他们都叫你林忆，林是双木林？忆是？”
“回忆的忆。”
“为何叫这个名字？”黎问道。
“不知道。”我哪里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爸妈也不曾告诉过我，也许是忆苦思甜？也许是为了纪念他们那段恩爱时光？
“活在回忆里终究不好，要忘掉，因为生命是短暂的。”黎像在自言自语道。
但是她的生命并不短暂，可以说是非常漫长，但这只是我的看法。
也许在黎看来，漫长的不是时间，而是那么一两件无法挽回的事。
“人要向前看！”
“是的。”我答道，我被这个女鬼突然而来的正能量宣言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呢，我的前面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这片湖面。”黎像个小女孩一样，蹲下来说道。
“林忆，我以前一直问自己，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爱情，你懂吗？”
“我……爱情是？”听到这个问题，我第一时间想起了安灵，试图做些解答，但这个问题似乎过于复杂，一时半会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后来，我想明白了，爱情应该是这般模样。”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像是在自我嘀咕。
“黎前辈？抱歉，我没有听清。”
“我愿意！”
“我愿意？”我问道。
黎嘿嘿一笑，没有回答我。
“林忆，我要走了，等龙活过来之后，你要照顾好他。”
“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死了，但我会一种魔法，可以让他回生，这一点山神都做不到。”
我听见黎如此说，我已经大致猜到了后面的结局，这个女人八成是要以命换命，用她的命来换回白龙的命。
可我没有阻止她一点，因为我知道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上邪！山棱不复见，江河逆涌回，吾命化舟楫，渡君魂魄归。”黎双手合十，轻轻地念道。
咒语念完，黎的身子化作万千光点，在晨光的照耀下，随风飞散，一如在湖面短暂飞行的无数蜉蝣。
白龙也在下一刻，重现了新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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