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仔细了……”沈行约探出目光,两人盘踞在山脊处的断石后,月光洒下,可见云崖台的防守全貌。
这处北段防御沿山梁而建,结合地形设有烽燧台,以城墙相连,封锁整片峡谷区域。
云崖台口,高大城墙前挖以堑壕,又置拒马,五十步设一岗,城头可见敌兵人影攒动。
李肃将此地防守记下,沈行约暗算着时间,不能再耽搁,催他快走。
三更时分,一部分哨兵赶回,沈行约到了大营,经过屏风前,‘哐当’一声卸下重甲,王福困得两只眼睛睁不开,探出半个脑袋:“陛下……”
沈行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你去歇吧,不用伺候。”
军队入山后,迎来了至为忙碌的一段时期,战前的准备工作紧而有序地进行着,有时众人商讨作战,乃至深夜。
而此时又值夏末,正是一年中气候最为炎热之时,沈行约一忙起来日夜颠倒,起居不定,故而帐内常备一桶清水,用以沐浴降温。
屏风前映出一道人影,沈行约舀起水,浇在肩头,王福躬身入内,在屏风外,将他换下的衣物收了。
听见他的脚步声,沈行约问:“有什么事?”
“回禀陛下,就在刚刚,黑差护卫回来了,自称路上还掳了个‘舌头’……”
沈行约动作微微一顿。
王福道:“陛下,要不……奴才这就去替您把人召来?”
“他人在哪?”
沈行约已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洗去山林间滚蹭的一身泥沙,半湿的长发披散于肩侧。
“黑差护卫回来时,您不在大营,军中又无人接待,”王福追上前,挽起沈行约颈后湿发,又披了件外袍在他身上:“想来,这会儿应该还在前营的大帐内。”
“去把负责审讯的军官叫起来。”
沈行约喝了口茶,往外走,又问:“备饭了?”
王福忙吩咐传膳,沈行约却示意不必,走出帐门道:“路上带着,随朕过去瞧一眼。”
听闻黑差回来的消息,沈行约第一个想到是萧拓领兵回来了?这么快?!
这一荒诞的念头转瞬即逝,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很显然没这个可能。况且,若是萧拓来此,得知他不在,肯定早就追出去找人了,还能这么消停?
即便如此,得知黑差去而复返,并抓回了一名敌哨,沈行约心里说不高兴是假的。
赶到前营时,黑差蜷身靠在营地一角,席地睡着。
沈行约经过门前,门口守卫朝他行礼,黑差听到响动,便睁开了眼。
“陛下……”
转醒后,黑差形容困倦,一身风尘仆仆,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肩头披风滑落,掉了下去。
黑差一顿,还未彻底清醒,意念在先捡起披风和先朝他行礼间左右摇摆。
沈行约却道:“行礼免了。”
“没追上人?怎么半路回来了?”
沈行约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了,饶有意趣地盯着他看。
“回陛下,”黑差避开他的问话,而是答道:“在找寻军队的路上,属下抓到了一名暗探,此刻已押至营中。”
“知道,”沈行约道:“已经着人连夜去审了,朕是问你,不回浑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黑差默然杵在原地,只垂着头,不作答话。
沈行约又问:“吃过饭了?”
黑差抬眼看他,流露出一瞬的茫然,沈行约提声道:“王福——”
不消片刻,一应酒菜在桌前摆好了。沈行约起身过去,一手搭在黑差肩头,不由分说,将他按到桌前椅子旁。
黑差面带局促地坐了,闻着一桌酒菜香气,人已清醒不少,仍不知他要做什么,刚要站起,又被沈行约按坐下去。
“陛下……这,不合规矩!”
“坐下,”沈行约安抚般地语气,道:“不说别的,先把饭吃了。”
黑差微微凝眉,尴尬之中带着些许的动容。
沈行约已转身朝外走,临走前道:“你留在军营歇一夜,明早照常去监军那领赏银,再之后……还是那句话,爱哪去哪去,都由你罢!”
从一开始,黑差本就不属于中原阵营。
大战前夕,关于他的去向问题,沈行约也不欲强留,就随他吧。
在这之后,沈行约到监军的大营,看了眼刑讯审问的情况。
有他的口谕在前,负责刑审的军官不敢不卖力气,等沈行约赶到时,那名敌方派出的暗哨已被打得七窍流血,背上一片皮开肉绽。
沈行约经过身侧,不由得轻‘嘶’一声。
“你说你,何必呢……”
沈行约蹲下身,目光打量起那名暗哨,语气中仿佛夹杂冰霜:“追随朝中逆贼犯上作乱,与朕作对,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那人受酷刑后精神萎靡,被吊起双手,拖倒在地,如死鱼一般没有反应。
执刑的士兵见状,上前扳动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脸,接受审视。
沈行约盯着那人半晌,起身时,他命令道:“有什么手段,全都招呼下去,朕看这逆贼嘴硬得很!明早天亮前,务必要让他吐出东西!否则拿你是问。”
“是——!陛下!”
沈行约快步走出大营,身后鞭声又起,血水飞溅到帷布上,传来阵阵无比凄厉地哀嚎。
沈行约眉头紧锁,走出监军营地,似有话要说,身旁王福忙道:“陛下,按照您的旨意,已经吩咐下去了,刑行的官员知道轻重,不会将人打死。”
沈行约点了点头。
王福又请示道:“陛下忙碌了大半宿,可是觉得乏了?出营前,奴才已命人热好了饭,炉子上煨了瓦罐汤,陛下回去不妨先用些,吃好了再歇,免得空着肚子睡不安稳……”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营门前,沈行约道:“汤呈上半碗,旁的不吃了。”
自萧拓走后,沈行约时常是茶饭不思,对什么都提不起胃口。
仿佛萧拓一走,他那食欲也跟着远去,一道飞去了草原上。
经王福提醒,沈行约忽又想到,正值暑热天气,饭菜放不得半日就得馊了。军粮运输不易,怎能糟蹋,便又道:“拿去分给值夜的将士吧,以后记得,宵夜只备些茶水干粮就成,免得浪费。”
王福领命退下,沈行约回了营帐。
暮色将褪时,他斜倚在榻上,摸着虎口旁与萧拓交换得来的一枚扳指,就这么合衣睡下。
这一觉仅睡了两个时辰,沈行约便转醒了,略显毛躁地坐起。
清早帐外下起了牛毛小雨,一只海东青盘旋飞过,最后扑门而入,落在了沈行约营帐内的武器架上。
海东青整理羽毛,一人一隼对视片刻。
沈行约微微一怔,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时,忽听门口守兵喊道:“哎——!这畜牲!出来!”
沈行约起身下榻,目光渐渐转为清醒。
“陛下恕罪!”守兵在帐门处,跪地陈情道:“卑职看守不力,竟放了这畜牲进来,请陛下容小的先将它捉出!再治小人渎职之罪!”
沈行约走到武器架前,打量起那鸟,海东青同样回以目光,鄙夷地望向他。
沈行约道:“不关你事,这鸟与朕认识,你看——”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海东青头顶位置的羽毛,摸得海东青摆出防御姿态,发出警告般地‘咔咔’声,浑身羽刺倒竖,作势像要来啄。
“陛下当心——!”
沈行约表现得却十分随意,看上去不作防备,然而,等到海东青双目瞄准,将要发起攻势时,沈行约的反应快如疾风,屈指在那隼头上弹了一记爆栗,继而甩了甩手腕,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一声脆响,海东青在他这里吃了教训,不敢再炸毛,而是将头缩进了翅膀里。
守兵瞠目结舌。
沈行约道:“没你的事,你退下吧。”
守兵走后,沈行约稍抬手臂,任由海东青飞到自己衣袖上,解下绑着的信筒,拆开来看。
是萧拓的一封回信,信上说,他已解决了浑北那边的麻烦,并于大叱南下必经之路上,派了专人负责盯梢。
接下来,他须参加部落祭祀,随后便领兵南下,至快下月初七,最慢不过十日,怎么也赶到了。
信上所提正事,不过寥寥两句。
余下大半篇,尽是些甜言蜜语,不着调的情话。沈行约收起那信,脸颊微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地红晕。
海东青扑动翅膀,落在桌上,衔了枚果子飞走了。
沈行约走出大帐,沐浴崭新的日光,一转头,看见黑差立在营地木桩旁,似在帐外等了许久。
“怎么?”沈行约朝他走过去。
黑差道:“陛下。”
两人短暂相视,沈行约渐渐反应过来。
这家伙总赖着不走,八成是想留下?
其实细想也是,跟着自己不好吗?比起在萧拓手下效命,参与北方戎族之间的打打杀杀,累死累活,又讨不到什么好处;显然留在自己阵营,未来更有前途。
况且,沈行约不似萧拓那般,从不给予下属人文关怀,他在用人方面,一贯地给足奖赏,也算得上礼贤下士。
两个领导选其一,根本没理由不站自己。
沈行约隐约猜到他的想法,却故意端起架子,问道:“一大清早的,来辞别吗?”
黑差沉默少许,而后单膝跪地,道:“是您说,给我选择的权利。”
沈行约看着他,默不作声。
黑差双手握拳,深深一拜,肃声道:“投入您的麾下,回来继续追随您,正是我的选择。”
沈行约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唇,压住上扬的嘴角。
当日,他让黑差自己决定去留,也是这么个双向选择的意思,此刻正好顺坡下驴,便宽声道:“向来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既然你已想好,那就留下吧。”
沈行约让他起身,干脆利落地道:“回去复职,领军中事务,去吧!”
“是!”
黑差前脚退下,王福紧随而来,禀报道:“陛下,昨夜抓到的那名暗哨吐口了,这会儿人已被带到前营。”
沈行约略作思索,抬步道:“去召军中大小将领,稍后到前营议事。”
少倾,沈行约一身浅色武袍,坐在前营一把交椅上,目光垂落。
昨夜时,被黑差半路捉来的那名敌哨,经过重刑审讯,终于受罚不住,此刻正面如死灰,跪在帐前,被打得浑身是伤,鼻青脸肿。
“陛下,您请过目——”
刑审的军官呈上撰录的一份口供,由王福展开,铺至行军桌前。
沈行约看着纸张,也不抬头问道:“你自己说吧,燕廷设在萧关防御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布防又是怎样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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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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