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冬交际,军队夜间急行难度不低,不过好在有上次萧关作战的经验教训,由军中向导带路,军队很快驶出沂城,隐入夜色中的郊野。
士兵们列长阵匀速前行,除了前锋与向导手持引路灯外,全军不举火把,冒夜行进,甲胄在月夜下折射幽光。
整齐移动时,从高处看去,队伍如同横亘荒野的巨大蟒蛇,徐徐开过,一时只听得梭梭脚步声,军中气氛严肃而沉闷。
沈行约倚在萧拓怀中,摸出一柄火折子,对着马鞍上摊开的舆图,来来回回仔细看过。
“……上一次,情况就是这样,”趁着赶路,沈行约将上次战败的经过又复盘了一遍,而后道:
“按照张书维所说,萧关内部防守空虚,守兵以调遣而来的刑徒军为主力,这些人经过短期训练,投入战斗,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根据沈行约对于战局的预测,此次交锋,主要的压力并非来源于敌我两方兵力与实力的差距。
毕竟在发兵前,对于燕廷所剩兵力,他们已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相比之下,更大的不确定性因素,则来自于萧关地形上的防守优势,即便敌方的主将是个草包,只要能够依托山势与关隘,展开防御。
哪怕坚守不出,也足以抵挡数日。
而此战,沈行约想要的是速战速决,最怕就是久攻不下。
“陛下,”走在队伍前侧的孙隆接话道:“所谓刑徒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些人大都是些亡命之徒,不足为患。”
燕廷调集的刑徒军,多为边境等地抓获的战俘,以及服役的刑犯。
过去数年中,燕国战乱不断,以致人口锐减,国力衰退。
而在沈鐩在位期间,更是将穷兵黩武发挥到极致,层层加码的赋税,永无休止的征兵,以及愈加苛酷的刑罚,滋生了大批的刑徒。
而这些人的归宿,最终不是被充没为奴,就是被征调充军。
“也不能这么说。”
沈行约顿了顿,道:“正因为,咱们将面对的或许是一群亡命徒,所以才更不能掉以轻心,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的眼里只有一条路,因为后退,等待他们的只有必死的结局。”
孙隆由此深思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这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沈行约没有明说。
由各州调集的刑徒少说也有数万之众,这些人饱受重刑苛税的摧残,对比当时,驻守荥坝的那些边兵,这群刑徒军对沈鐩的憎恨恐怕只多不少。
这时,负责中军的赵驻追上前道:“陛下,我们的军队已经开过十里,是否需要原地休整?”
沈行约下意识回过头,看向森然夜幕下行进的大军。
留意过周遭的环境,沈行约握着萧拓从身侧递来的手,翻身下马,道:“在此停下,传令军中兵将原地休整,让王役负责警戒,召回向导朕要问话,另外……给马儿些补给。”
赵驻领命,拨转马头挥鞭示意;
孙隆则纵马向前,传令道:“前队止步!原地休整!”
令声一散,军中士兵如获大赦,各自放下兵器,席地而坐。
连续一天一夜奔袭作战,兵将们的体力亟需恢复,还有些干脆趁着短暂的休整时间,相互倚靠着沉沉睡去。
沈行约松开萧拓的手,脚一落地,身上的暖意骤然被冷风吹散,夜风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过来,袍子披好,”萧拓将马交给卫队,替沈行约拢了拢外袍的衣领。
两人到军中转了一圈,回来后,恰逢军吏带着向导前来复命。
向导跪地上前,见到沈行约忙行了个大礼:“陛下!小人参见陛下!”
“起来吧。”
沈行约只见过这名向导两面,却仍留有印象,朝他问道:“前面的路况如何?依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天亮前能不能抵达河沃之滨。”
向导道:“回陛下,此地再往前五里,是一片碎石滩,咱们的军队抄近路,照此急速推进,若夜里不变天,天亮前估计能到。”
沈行约听后挥手,一旁的亲卫便会意,递去赏银。
向导接过,连忙跪地谢恩,临走前又道:“陛下,方才边走时小人边观测天象,后夜恐怕会起大风,风向东南,但雨落不下来,大军可以全速行进。”
沈行约点了下头,向导躬身退下。
“你不睡会儿?”
萧拓晃动手腕,沈行约接过他递来的水壶,喝了口又递还回去,道:
“不睡了,白天没少睡,沂城作战那时你都没叫醒我。”
当时兵临城下,与城内守兵对峙,总兵力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沈行约仍靠在萧拓怀中睡着,作战的计划便由孙隆等几名主将迅速拟定。
两军于城郊展开厮杀,沈行约蓦地睁眼,是被冲锋的角声吵醒的。
“朕好歹也是皇帝。”
沈行约侧目看他,揶揄地口吻道:“成何体统?”
萧拓牵唇一笑,就着他喝过的水壶抿了口茶。
孙隆等将领回来复命,沈行约让他们自去休息,军吏搬来简易的行军桌,众将在树下围坐,气氛难得地放松下来。
一阵寒暄后,赵驻问道:“陛下,咱们这次还需分兵行动吗?”
“视情况定。”
沈行约面色冷肃,道:“接下来这一战关乎全局,不论敌我的实力差距有多大,都须得制定稳妥之策,以保证万无一失。”
夜风凄寒地吹过,牵动众人衣角。
秋霜从地层深处渗出,带着瑟瑟寒意。
在这一刻,众将如心有灵犀般回首看去,远方燕勒山的重影一片漆黑,占据了夜幕的大半。
沈行约盘膝坐在人群中央,秋风拂过,吹彻天地间的悲凉之意,令他的思绪飘飞,不由得想到战死的梁猛,以及横尸疆场,诸多记得或是记不得名字的同伴们。
静默许久后,沈行约抬眸看了眼天。
月光倾洒而下,透过树影,现出斑驳的光。
“找准一个突破口。”
旁侧,沉默许久的李肃忽道:“声东击西,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众将目光转过,孙隆道:“燕勒山北起充州以南的延伸地带,地况复杂,不过,有了上次的经历,咱们可以派出斥候,沿上次的探查路径制造动静,正面吸引敌兵注意,届时再以奇兵绕后,只要能攻下一处据点,余下关隘便可逐一击破!”
“说的不错,”沈行约整理心绪,恢复了往常之色,笑道:“平时朕问你们部署行军之策,你们这些将领之中,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言声,对于布策慎之又慎,这会到了战时,还不是各自心中都有主意?”
孙隆笑了笑,转而看向众将,下意识地目光闪避。
这时,后方忽响起脚步声。
“你们在这……怎么不走了?”
昳从前军的位置一路找来,径自掠过旁人,朝沈行约道:“天亮前咱们还能赶到燕勒山吗?”
众人的视线一致望过。
在此之前,军中兵将已见识过昳的本领,对于他的身份,以及行军之中妖异之事都存有疑惑。
但很显然,眼下不是发问的时机。
“怎么了?”
沈行约起身,正要下令军队继续赶路,回头瞥见萧拓背靠树干,闔目已睡着了,便改口道:“一刻钟后,军队启程。”
“没怎么,”昳被众将猜度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拽了沈行约到一旁说话,道:“我已经探查过了,这附近应该没有妖的存在,好困啊!再赶路时能不能找个人骑马载着我?”
话到这里,昳表现的都还十分正常。
沈行约淡然点头,昳又指了指道:“嗯,就像你们那样……”
沈行约:“……”
“这什么话,”沈行约皱眉道:“朕什么样?”
“就这样啊——”昳作了个手势,小声道:“你睡着,他抱着你,以防止你摔下马去,这不是很……”
“行了行了!”
昳对于人世间的情爱懵懂无知,沈行约则简直不堪入耳,打断他道:
“你要找的人皇呢?这一路行进,你有感应到他的位置吗?”
“……没有,”昳挠了挠头,道:“所以我认为咱们有必要尽快往南,说不定沿途能发现什么线索!”
沈行约沉吟片刻,昳又恳请道:“分给我一个‘马夫’,这总可以吧?”
“行军桌前那几名将领,”沈行约侧开半步,回身道:“你自己选。”
终于可以不必再自己骑马赶路,昳闻言松了口气,抬手一指:“我选——”
“他不可以。”
沈行约扫视过树下的一道身影,如有预判般地道。
“啊?”
昳悻然放下手,于众将之中看了一圈,最后道:“要不……我和你骑一匹?”
一刻钟后,军队再次启程,沈行约与萧拓分开骑马,昳在他身后,双手揽着沈行约的腰,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
“你的腰很细啊!”
昳靠着他的背,隔着衣袍,在沈行约腰腹处摸了摸,说:“身材竟然不比我的哥哥们差!”
“不是要睡了?”
当面对昳时,沈行约偶尔也会有种对待孩子般的疲惫,道:“朕倒看你一点也不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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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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