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照入山林。
飞鸟掠起的瞬间,枯叶簌簌折落,随风摇坠,风中传来马蹄疾走的踢踏声。
沈行约率领军队兵分两路,少数兵勇在关城墙内狭窄的隘道中通行,追杀敌方溃兵,大军则直奔南段主关口,由先登齐举盾牌迫近,架云梯登城。
兵临关下,一时间,飞箭、滚石、落木齐发,关城墙下方一片烟尘弥漫。
第一轮冲锋后,又有关内守将领兵,开关门一举冲出,与沈行约所率大军展开厮杀。
而这时,城头上方,敌方溃兵从侧隘的窄道狂奔而来,被一发飞箭射中头颅,血溅墙头。
后方兵勇相继冲出,追至南段关口城楼,带来了不小的骚乱;隘道内,从一侧杀入的兵勇作为突破的关键,与下方攻夺隘口的重甲步兵形成合围,城头很快现出缺口。
打头的战马一声长嘶,腾跃而起。
沈行约放弃骑马,纵身跃上云梯,迎头又是一阵箭雨,闪避之间,不得已只能撤手,整个人猛地下坠。
危急之时,沈行约反身挥剑,天子剑嵌入长满青苔的砖缝中,继而身形一荡,跃身登上城头。
此刻关城墙内陷入一片乱战,沈行约反手持握箭矢,迅速解决掉身侧的麻烦,继而一脚蹬在关墙垛口间,猛力拔出剑身。
守关大纛旗斩落城下,关口首将早已望风而逃,余下守兵哄乱四散,仍有些在负隅顽抗。
“传朕旨令!”
沈行约顿咳一声,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喝道:“弃战归降者不杀——!”
紧接着,关城墙内兵勇齐声应和,喊声如潮水般久久荡去,甚至盖过了混战的厮杀声:
“陛下有令——!降者免死!”
“侧隘已破!放弃抵抗,弃战投诚者不杀!”
这些关内守兵以调遣的刑徒军居多,他们之中,很多人身着藤甲制成的战衣,连基本统一装备都没有,在听闻败讯之后,更加乱作一团。
这时李肃已领兵冲破关门,沈行约在堆满尸首的狭窄隘道内疾行,孙隆赶到他的身侧,请示道:“陛下!”
“这里交给你了!”
沈行约调整呼吸,胸腔微微起伏,目光锁定在远处山峦间,厉声喝道:“李肃!带上一队人马!随朕走!”
“陛下!”孙隆快步追来,知道他是想要领兵回援,当即道:“陛下,战局方定,您万万不可再涉险!不妨由末将带兵,前往林中支援……”
“管不了那么多了!”
已到两人约定的时间,然而前锋却未能如期突围,多耽搁一秒,就多一分风险。
沈行约径自绕过他,边走边解下带血的护腕,朝城下喊道:
“李肃!带队——!”
关隘的骚乱还未息止,李肃闻声赶来,在关墙下正犹豫时,一骑自林中疾奔而来,带回了山中伏道的消息:
“报——!”
“萧将军已率前锋突围!此刻,前锋部队正发往主关口!”
听到这一消息,沈行约紧握剑柄的手稍稍放松,冷白的脸庞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回过身,扫视匆忙赶来的几名将领,朝孙隆道:“留下部分兵力收拾残局!走了!”
正午前,两股兵力在萧关主关前汇合,紧接着又是残酷而激烈的攻坚战。
比起军队在南段的第一轮冲锋,这次攻夺主关口反而更为容易,败讯一到,守关的将领望风而逃,大军冲破关防。
列阵之间,沈行约纵马冲过关门,身后忽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不等回头,来人伸手臂攥住他的左腕,借疾冲的惯性,一手提住他的腰侧,朝怀中轻轻一拉。
耳畔风声掠过,沈行约蓦地旋身,再度落身于马鞍前,听见背后传来萧拓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声。
“怎么躲都不躲一下?”萧拓低声问他,声音略带着喘息。
沈行约道:“知道是你。”
战马承载了两人的重量,飞入关门,迎面一个急转弯,沿隘口内的缓坡踱步而上。
战场的厮杀声逐渐低下来,直至没入嘈杂的脚步声。
“结束了。”
沈行约丢开缰绳下马,立身于关隘延伸的高台前,俯瞰主关城墙下,数以万计的敌兵尸首。
短暂地愣怔后,他彻底松了口气,渐渐回过神来。
战事初定,沈行约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欣喜,反而显得沉重而压抑,一阵风过,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发梢沾上汗渍,在日光下显得乌黑而顺亮。
“清扫战场,下令军队原地休整,并给北段云崖台的守将带去口信。”
沈行约搭着萧拓递来的手臂,从高台跳下,一场大战结束,他的腿已不似自己的,微微有些发抖。
沈行约倚在墙头缓了缓,又道:“就说,主关已破,继续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开关投降者不杀,去吧。”
军中的将领与士兵自他身前经过,沈行约靠坐在墙头,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猛灌了数口。
面前,萧拓忽然单膝跪下,抬手扳过他的脸道:“伤在哪了?”
“没有,”沈行约下意识侧头去避,抵舌感受了下,一侧唇角泛起不易察的淤青,继而道:“没抓住,登云梯时挨了一脚。”
萧拓当即起身,沈行约忙按住他,道:“人已经被我杀了。”
一刻钟后的战场上,种种嘈声彻底沉寂下去,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散的血腥气息。
横七竖八的尸体被集中运走掩埋,敌将被押至军前受降,当场斩首。
清点过降兵后,沈行约立身关前,正对山势浑峻的燕勒山。
冷风吹卷残叶,簌簌无声,在这一片静默声中,沈行约撩开战袍,一膝跪地。
“陛下……”
左右将领站成一排,见到这一幕,唰然随之跪下,在后则是列阵的士兵,渐次跪地。
“酒!”沈行约没有回头,目光盯着远处群山,手臂抬起。
亲卫呈上一只小坛,沈行约接过,在身后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启封将酒尽数洒在地上。
浊酒横溢,流入了关门前血色的土地。
与此同时,关城墙上燃起了长明灯,缕缕青烟随风飘逝,祭典为此战而死的将士。
萧关已破,但这场仗还不算打完。
接下来,为了能使军队有落脚之处,须得抓紧时间夺占内郡城池。
沈行约下令,士兵原地休整片刻,先一步控制住关内粮草,要道;军队稍适补给后,只留下部分兵力守关,又马不停蹄,领兵赶往内郡边城。
日落之前,军队行至边城外的野郊处,斥候先一步回报道:“陛下,前方是一座空城!”
沈行约勒缰停步,斥候跪地道:“萧关一破,那些守城的将领便闻风逃了,小人前往城中探过,城内空无一人!”
沈行约略显疲惫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
军队开往城中,省去了招降城守诸事,沈行约到得城署,又朝王役等人交代过守城事宜,原想召王福来御前伺候,忽又想起后军未到,这会应当还在路上,便只拿布帕擦干净脸,转回厅内,见萧拓靠坐在长椅上,已累得睡了过去。
“哎?”沈行约走近,俯下|身想将他抱到榻上去睡,折腾了两下没抱动,反而将人弄醒了。
“床上睡去。”沈行约松开他,扯下战袍,开始解衣前的胸甲。
“我睡了多久?”萧拓撑膝起身,替沈行约将背后的暗扣解开,继而脱自己的战袍。
“不多久,”沈行约将胸甲扔到一旁,抬眼一扫说:“去把门关上,陪我睡会儿。”
话音落,不知是门外守卫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还待怎地,厅门在外缓缓地关上了,沈行约脱得只剩中衣,上面还带着渗透的血污,也顾不得洗澡,与萧拓抱着,躺到榻上沉沉睡去。
一觉睡醒已是夜中,沈行约睁眼后,身上那种沉重的疲惫感消退了大半。
察觉到他醒了,王福在外低声请示道:“陛下,奴才备好了热水,您看是先用膳还是……”
沈行约摸了眼镜坐起,怔了数秒,视线瞥见榻首的软枕,忽而问道:“他人呢?”
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王福躬身入内,身后跟着的近侍为厅中添了炭火,又在前厅掌了灯。
王福近前,伺候他穿靴,又道:“陛下,方才邑野来信,胡戎王陛下听闻消息便外出了,并没交代去了哪儿……”
烛影岑岑,在黑夜中散出柔光。
沈行约靠在榻前,转头望过,视线越过中堂转角的柱帷,看见敞开的厅门处,少许月光映入。
“备水,洗澡。”
顺利解决了起兵途中最大的麻烦,军队越过萧关,甚至乘胜拔下边城后,沈行约却显得高兴不起来。
泡在浴桶里,他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便不由得浮现起作战时的场景。
死了那么多人,这在从前不是没有过,沈行约自诩不是什么慈悲之人,战场上临阵杀敌从没手软过,可不知怎么,想到那成堆的尸骸,他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一时又弄不清这不安究竟是源于什么。
“醒了?”
沈行约心绪不定,目光盯着水面漂浮的花瓣,竟连脚步声离近也没察觉。
听到萧拓的声音后,他头也不回,道:“过来洗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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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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