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冲不出三尺人生
——李幸倪《我不是你的观赏鱼》
钟势安的目光像手术刀,在林解乐苍白的脸上反复刮过,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拼命逃离的地方?”钟势安的眼神似乎要把林解乐解剖个干净,“看你装得清高自持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养在深宅大院的大少爷,原来也就是冒牌货啊?”
他似乎乐于见到林解乐吃亏的模样,“什么都愿意做?”他重复着这句话,尾音拖长,“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林解乐看着面前的人,藏在被子下的手已经握得青筋暴起,但最终还是慢慢松开,垂下的眼睫投落下一片细密的阴影,他认命般点头,说:“是的。”
钟势安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他其实没有想到林解乐会这么大反应,但是钟势安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像面对一只对你时常爱搭不理的野兽,忽然有天你找了可以牵制住他的命门,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向你臣服。
这比先前任何一次交锋都更能让钟势安满足。
他喜欢这种把控一切的感觉,即使之前与林解乐做了约定,也远不如此刻兴奋,撕开林解乐精心维持的假象,踩碎他那点可怜的自尊,看着他被迫低头示好,这简直是为十七八岁的少年量身定做的游戏。
钟势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病床上的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着林解乐低垂的眼和失去血色的唇,“反而让我心情更好了。”
林解乐很想一拳打在钟势安恶劣的脸上,这个人果然从小就没变过,一切的示好都是伪装,他依然恶劣,虚伪,令人憎恶。
“你的眼神好像不太服啊?”钟势安拿起手机,似乎要拨打电话,“要我去和校长说吗?有只老鼠悄悄混了进来,你说大家要是这样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不要。”林解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只能咬紧牙关,伸手扯住钟势安的衣角,低声哀求道:“请不要这样做。”
钟势安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林解乐的胸口,自锁骨一路蜿蜒而上,划过嘴唇,鼻子,再轻轻覆上那双眼睛。
“那就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你的命是谁给的。从现在起,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这条捡来的命,都属于我。”
林解乐恨不得把他的右手也扳断,拼尽全力方才制止住自己的冲动,他闻到了口腔里淡淡的血腥气,是他刚才太过用力,把舌头都咬破了。
钟势安似乎满意了,先前的示好都不如一次威胁,原来如此轻易就能把控住面前这个清清冷冷的人。
原先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已经烟消云散,钟势安笑着看着林解乐咬紧牙关的模样:“我还没想好要你干什么,你就这样待着也挺好,别老冷着一张脸,多笑笑。”
“笑不出来也要笑。”钟势安揶揄道,他的左手还打着绷带,站起身来却并不狼狈,反而潇洒转身对着林解乐顽劣一笑,后脚一踢,便把门打开出去了。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林解乐终于破口大骂:“贱人。”
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碍事的输液针头,带出几滴血珠溅在白色的被单上,他看了一眼输液的瓶子,只是普通的葡萄糖,便也没再多想,不是什么大病,低血糖会晕倒也不稀奇。
林解乐拉开门,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胸腔剧烈起伏,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他伸手摸向口袋,想要摸出自己放在里面的荔枝糖,却发现那几颗糖已经被压碎了。
林解乐甚至觉得觉得自己都没有力气走到医院门口了。
经过普通病房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林解乐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在看清那个背影的瞬间,所有的怒火和屈辱都在那刻烟消云散。
是林娜,他的继母。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瘦了太多,颧骨高高凸起,只剩下枯槁的轮廓,头发也稀疏得厉害,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
林解乐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的声音就此远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妈……?”他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不成调,轮椅上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乐乐?你怎么在这儿?”林娜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她伸出手抚摸过林解乐的脸,“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关心他。
“我没事。”林解乐艰难地开口,他想不明白,自己离开了不到两个月,怎么林娜就这样憔悴了。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她明显异常浮肿的手臂上,那里插着留置针,连着透明的输液管,狰狞地盘踞在青紫色的血管上。
“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继母看着他,勉强牵动嘴角,说:“老毛病,医生说是我的肾不行了,运气好的话可以遇到适配的肾源,但那得花多少钱啊。”
林娜淡淡笑着:“没必要浪费钱,留着给你读书用好了,你养父也说了,不折腾了。”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今天只是来打点针。”
“妈。”林解乐哽咽得说不出更多的话,巨大的悲伤和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如同灭顶的潮水,几乎将他彻底淹没。
“治疗需要多少钱,我会去筹。”
林娜连忙拉住他的手,“不需要,你给我好好念书。”
林解乐朝她露出安抚的笑容,“我会好好念书的,你也要好好治病。”
他将刚刚找到的碎了的荔枝糖扔进垃圾桶,脸上笑容不变,却让人顿觉冰凉,林娜的眼神已不太好,她只能牵着林解乐的手,却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
“林娜,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给我吃的那种荔枝糖吗?我每次不开心或者紧张时,都会吃一颗糖,只要吃下去,好像什么痛苦都没有了,什么烦恼都忘记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回来。”
林解乐几乎是冲出了医院大楼,傍晚的阳光已经黯淡,街道上仍车水马龙,喧嚣嘈杂,人在其中,如行尸走肉。
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老式包装的荔枝糖,廉价的红色包装,印盖着简单的图案。
他抓起几袋,冲到收银台,付钱时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硬币从汗湿的掌心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响,引得收银员投来奇怪的一瞥。
林解乐的脸色苍白一片,但他没有弯腰,甚至没等对方找零,就攥着那几袋糖果冲出了便利店。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晒了一天的柏油路仍蒸腾着热气,行人摩肩接踵,各种鞋子擦过路面的声音,混着车鸣和远处公交进站的报站声。
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盈在眼眶,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林解乐慌乱地抬手去擦,只有一滴眼泪,他便再也哭不出来了。
林解乐看到医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钟势安站在那里,眼神阴沉,大少爷看起来有些狼狈,好像是刚疾跑出来寻找什么人似的,见了台阶之下的林解乐,大步流星跑到他面前,吼道:“我只离开一小会,你就给我乱跑!”
“谁准你乱跑的?不是说好要听我的话的吗?”
他伸手,似乎想抓住林解乐的胳膊,目光却先一步扫到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那几袋一看就廉价无比的荔枝糖。
钟势安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不堪的秽物,“就为了买这种垃圾?”他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把那几袋糖果夺走,抛落一地。
他抬脚踩了上去,廉价的塑料包装袋瞬间破裂,里面裹着白色糖霜的粉色硬糖也被碾得粉碎,黏腻地粘在地面。
林解乐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钟势安的所有举动。
钟势安收回脚,嫌恶地看了一眼鞋底沾上的糖渍,仿佛沾上了什么甩不掉的污秽。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像个乞丐一样,不在病房而是蹲在这里买这种垃圾。”
林解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钟势安那双轻蔑的眼睛。所有的情绪被他强行压入深处,此刻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放软了声音:“钟势安,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情。”
钟势安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解乐,“求我什么?你确实该求我很多次。”
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方才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说。”
林解乐感觉那个“说”字像一把重锤砸在心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是一张笑脸,他不再看钟势安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昂贵的皮鞋上,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异常清晰道:“借点钱给我。”
“我阿妈,生病了,很重的病,需要很多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