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秀林后来才晓得那也是自己在发病。
脑子里有蛊。约莫是半年前的事。当时的情形,已经记不起大半,只晓得身陷险地,昏迷,醒来后看见花映容哭着说对不起。真心蛊,他呜咽着,真心蛊跑到你身上了。
是寄生。当时情势混乱,谁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花映容装蛊的器皿开了,那虫子正在蜕皮,需要温热的环境,蝉翼瓶贴着肌肤的温度,正好。否则花映容也不会将它带在身上。谁知道混战后,里头只剩下一张薄皮,而那条虫,却不知踪迹。
不是没有假设。那虫喜欢往花香四溢的地方去,尤其兰花。可他宁愿虫丢了,也不要成真。拿出家伙一测,花映容傻了。真心蛊,真的在穆秀林的脑子里。
一条虫而已,穆秀林还安慰他,怕什么。
那是天下第一的臆蛊!花映容崩溃,你懂不懂,什么叫天下第一?
知与不知,懂或非懂,他倒是很平静,又如何?木已成舟,米既成炊,还能怎么样呢?
花映容气得吐血。不过他也知他个性,天塌下来,他也只会一脸平静,平静地将塌落的天,重新塞回去。
拿他没办法。花映容那段时候就住在他的府里,让他有问题随时来和他说。
没出什么问题。是真真切切地一切正常,连花映容都疑惑。你没有真心么?他问,就没有一点全然真心,愿意不顾一切达成的事吗?
愿盛世太平,海晏河清,他笑着回答,算不算真心?
那也是他的真心。不过显然真心蛊控制的,并不是这一颗。现在想来,完全算他幸运。中蛊后的头三个月,顾予白正奉命在外征讨作乱的贼寇。多亏真人不露相于他们面前,穆秀林的病,也就这样被他暂时地瞒过去。
他本就是一个遮掩的好手。只是天下第一,那蛊发作时,穆秀林才通晓,什么叫做天下第一。
那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无以掩饰的原始本性。每逢入夜,他便开始做梦。
他总是梦到顾予白。
他心性志坚。若是寻常蛊虫,倒也动他不得,无可奈何。只不过。
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
起初只是在夜里,夜里一团黯黯的雾。抱住人的脖子,呜咽着,体会着隐隐的、难以言说的感觉。他不说话,他也不说。接着还是夜里,从温热的唇,他学会吐露——吐出自己的欲,露出自己的念——低声地,如春莺婉转,深深,浅浅。身上的人吻住他的唇,他也学会开口,绵长的一吻后,他对他说:
“我爱你。”
再难自遏。穆秀林哭了出来,带着**的余韵,一边啜泣,一边泣不成声:
“我,我也,我也……”
剩下的话,融在春意的一吻。自此沦陷。穆秀林陷落在风月无边的梦,从最初的难以名状,到具体非常,到有血有肉。他们不止是相拥在一起,还有无尽无穷的生活,有时是顺遂的,如此安稳一生;有时是波折的,路上总会有障阻;有时又是背德的,他真是豁出去了,连自我都没有,只想和心爱之人永生永世,只有你我。
他不敢再睡觉了。梦里有多旖旎,醒来后,他就有多愧恶。并非是受不了自己的放荡,如果自己只是放荡,只是自己放荡,那么他也不会觉得罪恶。
他受不了的,是自己在对着顾予白不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最后还是对花映容坦白。只说了一点。其实他的真心,是顾予白。
花映容知道他有一个喜欢的人。本来这个秘密,是谁也不打算说的。不过花映容先告诉他,几乎是全都告诉他了,他的过去,一段不堪回首的情,和他现在真正的真心。于是穆秀林也告诉他,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倾诉的欲念原来很强烈。
“那你到现在还没有拿下他?”花映容急了,“怎么可能呢?你不是最有办法的吗?”
办法。是啊,他很有办法。同顾予白这样熟,情又热,简直就是自然的水到渠成。也难怪花映容奇异,只要穆秀林使使手段,不可能不将顾予白手到擒来。
“我不想。”
花映容只觉得他在说蠢话。穆秀林笑笑。什么“拿下”,什么“设法”,好像将一个人控制,压着他,关在自己的彀。他不喜欢这样。纵他诚然有千种万种手法,利用他的好,他的情,他的责任心,只消一点,他就能得到他。
可他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不要利用他。他不能利用他,不能因为他太过清楚顾予白,就能利用自己的聪颖,去设计让他爱上自己。
爱不是这样的。
这是他的想法。但是人性。因为他爱他,所以你说他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么?他想过的,所以他恨自己的人性。所幸他并没有越自己的雷池一步。因而又痛苦。
痛苦顾予白,并不爱他。
但是甘之如饴。他高兴,高兴自己没有耍手段,是堂堂正正地在爱着顾予白。
他的爱,是光明的,磊落的。站在他的身边,清白地爱着他。
可是。
为什么他傻了?撞伤了头,不一定要傻的,对不对?
傻了,顾予白就要照顾他,就要留他在身边。这个人负责至极,对人真诚以待。他说什么,顾予白就会做什么,哪怕是他不想做的,他也会做。没有人会为难一个傻子。
如愿以偿。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是他挟持他,用他的痴,他的傻,挟持他去爱他。
刚刚,他想起刚刚,顾予白在吻他。多好的一个吻啊,他多想再吻上去,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他。他很想跑,用一只竹篓,盖住自己的脑袋。小时候他常常这样做,当一阵难以抵挡的羞愧来袭时,他就会这么做,好像如此,就能逃离,这个死亡的世界。
但也很想吻他。他的眼,忍不住瑟瑟地发抖,努力地,做最后的抵抗。他的爱,已经到无以复加,无可抵抗的地步,他是这囚笼里的罪人。可拜托,拜托,让他保留最后一点体面,至少不要让他用眼泪,再去胁迫他。
这时。
“再亲一下,”他听到顾予白说,“让我再亲一下。”
“啊?”他发出一记轻响。有些糊涂,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含义。然而却令他痛苦不安的心,忽然宁静了下来。
“是我想亲你。”
他说。穆秀林无法拒绝,继而顺从地将唇往前一递。
顾予白吻上来,带着一点生疏,他好像不擅长接吻。
然而穆秀林不在意。轻轻地,他揽住了他的脖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