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好看吗?
他本想调侃他的。然而最后还是没有说。
他看见他的眼里,还残存着那晚的月。
冷夜溶溶月。
连兰花的味道都褪去许多。想到这儿,顾予白忍不住抬起头,去闻穆秀林现在身上的香气。
好香。
虽然不及那一晚的浓烈,但已是分外馥郁。
“唔。”
穆秀林却在此刻醒来,迷迷瞪瞪的,见顾予白的脸就在眼前,于是抓过来亲了一口。
“啵。”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令顾予白心头一颤。他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然而只是趁他睡着,闻了闻他身上的香气。
“还要再睡吗?”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颤抖,像着急掩盖什么,骗怀里的人不要追究。
“睡得很饱了。”
穆秀林懒洋洋的,像只吃满了血的蚊虫。他开始趴伏在顾予白身上,也许下一秒就要继续用唇来吸食他的血肉,啵——啵——,发出石击水面的声音。
哪有蚊虫吸人是落水声呢?顾予白想,他似乎也变成了一只蚊虫,大腹便便,里头装的却不是樱桃血,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穆秀林开始抓他的头发,把它们和自己的编到一块。两个人的头发,很快变作一条粗黑的辫子。顾予白低下头,欣赏他的杰作,却见他晃弄着发尾,口里咿咿呀呀的,像刚学语似的,吟出一句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顾予白也顺着他吟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陪穆秀林玩了一会头发。穆秀林管绑不管解,笑眯眯地当甩手掌柜,看顾予白给他拆辫子。
“好相公。”他亲亲他,算作奖励。
雨在这时下起来。雷声在阴云里游走,像龙,轰隆隆地鸣,从天际,遥远地传来兽的嘶吼,白光若隐若现,是隐匿的龙的鳞。
“下雨了。”穆秀林爬起来去看,雨不大,听着雷响,而雨不过淅淅沥沥地下,滴答,滴答,像人断断续续的愁思。
“想看大的。”穆秀林有些失落,不想要这样哀怨的断雨。顾予白走过来,将他搂在怀里。“怎么了,”他见不得他半点失落,可他掌管不了天上落雨,于是一边亲他,一边低低地问,“为什么要看大雨?”
为什么?
真问起他来,他也不清楚。
哪里有什么理由呢?
“就好像我喜欢你,”他说,摸了摸头,也想不出该怎么形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大雨。”
接着。
“可就是想看,想喜欢你呀。”
外头的声响,猛然大了起来。这个时节的雨本就最不讲道理。水珠子噼里啪啦地往院里的瓦径上倾坠,旋舞,接着跳上石阶,越过门槛,顾予白不想他被溅住,伸出手要将人往屋里抱,穆秀林却擒下他,对他一笑:“陪我看会雨嘛。”
好大的雨呀,他听到他心满意足地赞叹,大得可以去风雨里划船。顾予白明白他的意思。不是真的要去乘风破雨。
天上的雨,此时滚做一条长长的江。云不见,雷噤声,唯有浪翻涌。
“拿什么做船呢?”他抚摸起他的脸。
“用月亮罢。”穆秀林想了想,他躺在顾予白的怀里,想象满天星子,浑圆的,像一颗又颗闪光的莲子。
“划着玉轮,我们去摘天上的莲蓬。”
“用眉毛也可以,”顾予白俯下身,“你的眉毛就像天上的新月。”
“你也是,”穆秀林笑起来,抬手往他的眉上一画,“那便两艘船,你一只,我一只。”
“不,”他难得地驳斥了他,“还是我来,你还不会撑船呢。”
他继而抓过他的手,从掌心,穿过五根手指。两个人十指相扣,只听顾予白轻轻地哄道:
“和我坐同一条船罢。”
“郁之。”
顾予白温热的身体像一条暖舟。摇摇晃晃,让人陷入梦的涟漪。他又把唇放在他的耳側,对着穆秀林细细地,浅浅地,温温柔柔地问:
“还记得吗?以前,我载着你,到御花园的池上去采莲蓬……”
那是十六岁的时候。他们已经从王逸仙那里出来,回到了京城。炎热的夏季,连最自在的蝉都一只接一只地被闷掉了发声的器,再也发不出“知了”“知了”的欢语。顾予白也是如此,没有人陪他玩,于是他便到庄子上去,把住在那儿的穆秀林偷进宫来。
“顾予白!”
穆秀林吓坏了,用生平最响亮的声音喊他。顾予白却沉浸在和重新他待在一起的喜悦,他将人高举过头顶,跟他说不必害怕,不会有事的。
“我会去同爹和娘说,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会介意的,”他蛮不在乎,甚至建议道,“你要是闷了,还能去找我哥玩!”
“不过要先陪我。”
顾予白抱着他转了个圈。
“咱们待会去划船吧!”
穆秀林很想敲他的头,像敲西瓜那样——好的瓜只要一捶,就能“噗”地一声裂开来,变成八瓣沙瓤,然而顾予白的脑袋是不行的。
娘娘一定会骂他的,他想,然后会怎么样呢?
然后。
他还是被放到了御花园荷花池的小船上。
顾予白果然被王书英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嗯嗯”地应着,等他娘喝茶的功夫,像无事发生,接着问:
“所以娘,能开了库房,把划子和篙桨给我么?”
上船后,顾予白把这当做一个事迹讲给他听。穆秀林不语,和王书英一样叹了一口气。随后惊讶于他竟真把船撑开了。
“怎么样?”他得意洋洋,“我在宫外的阳子湖上见过他们划,跟船夫练了一阵,现在已经可以载着你去摘莲蓬啦!”
“还是小心些吧,”穆秀林扶住摇晃的船身,“仔细翻了船。”
“不妨事,舟小,会晃,但不会翻。”解释归解释,见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顾予白便打趣道:
“倘若真翻了,该当如何呢,郁之?”
“还能如何?”穆秀林轻哂,“不过同你一道凫水回去罢了。”
他也调侃他,自然地同他玩笑:
“就怕三殿下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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