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门英语结束，开学考算熬过去了。
铃声敲响那一刻，高二整栋楼瞬间热闹起来，走廊教室人头攒动，闹哄哄得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老师忙着改卷，剩下几节课上自习。
陈镜一回到一班时，后门五六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上争论什么，几人手里都拿着试卷，吵得面红耳赤，一眼望过去还都是陌生脸。
“我觉得这也是个受力点，加速度是固定的。”
“笑话，你是说照这么运动轨迹，小球是均速的？”
“这个嘛，容我再看看……”
坐回位置，陈镜一从桌洞里抽出水。
他朝门口看了眼，视线从中间戴眼镜，矮个身形偏瘦的男生扫过，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脸盲，挑眉：“我们班有这么多人？”
“啊”，吴景顺着投去视线：“哦，你说林钱他们啊，他们几个是隔壁二班的。”
“二班的来这干嘛？”陈镜一问。
吴景：“对理综答案呢。”
陈镜一喝了口水，皱眉：“刚考完，答案就出了？”
“标准答案还没出，估计要等下午学委去办公室要。现在看得是班长的卷子，但跟标准答案也没差多少。班长上次理综一共扣了两分。”吴景咂摸了几秒，居然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问：“镜哥，你考得怎么样？”
陈镜一：“还行。”
吴景一本正经说：“听周浩然他们说，这次考试是我们学校自己命题，整体难度拔了好几度，尤其是物理，有两道都是竞赛题了。”
“收完卷子，第一考场好多人直接崩溃了。别说写完题，题目都没看完。”
他捏着桌上的草稿纸，叹气：“我只写了两道，第三问刚写完第一小题，就没时间了。”
陈镜一点开游戏：“嗯，我最后一题也掐点写完的。”
吴景班级荣誉感很强，最后来了句浓浓的担忧，“不知道这次班级平均分能不能上八十。”
陈镜一：“……”
预备铃打响，对答案大部队退潮似得哇哇散开。走之前，那个戴眼镜的，身形偏瘦叫林钱的男生，过去把卷子还给徐川深。
林钱是隔壁二班的，他个子不高，长相其貌不扬但成绩不错，尤其是理科。按理说能进一班，只是他偏科实在严重，语文英语常年卡在及格线，也就刚好卡在一班门口。
“谢谢。”林钱推了厚厚的眼镜，“不过最后一题还是坚持自己的答案，照这个运动轨迹，结果不可能是均速。”
徐川深没在意自己答案没有被采取，点了下头，眉眼冷淡地继续做题。
这节课是自习，班里四十几上蹿下跳对答案的，还有几个对完直接趴桌子上自闭的。
周浩然是里面的积极分子，跟着大部队对完理综和数学后，还没被虐够，拿着卷子准备找学委要英语试卷。
他从倒数第二排移到教室前面，对上了第一桌中间的空位。
周浩然扭头：“诶，德芙去哪了？”
同桌抬起一张娃娃脸，“被江老师叫去办公室分卷子了。”
“哦”，周浩然捏着卷子正准备回去。门口正好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女生扎着马尾，长相白皙亲和，手里拿着打印纸，明显刚从办公室回来。
“德芙。”周浩然忙喊了她声。
女生名叫徐芙，一班的学委。成绩年级前五的大佬，人如其名，脾气好又乖巧。
听到周浩然的话，徐芙没好气地说：“你这肤色好意思叫我德芙。”
她名字和某款糖撞了，班里人都爱喊外号，一开始“徐福记”地叫她，后来自觉这外号老气横秋，和她本人完全不搭，于是换了巧克力的名字。
周浩然嘿嘿笑了声：“你英语卷子呢，给我瞅一眼。”
徐芙：“我这次做得一般。”
周浩然把卷子摊在桌上，找了支笔：“快别谦虚了，你不行咱班还有谁啊。”
“真的，我听力这次没听好。”徐芙抖了下手上的纸，“江老师让我把答应写黑板上，你回位置上对。”
周浩然嘴上嗯嗯了几声，却没动。一屁股坐在她的课桌上，徐芙翻了他个白眼，上讲台写答案去了。
黑板上的板书越多，班里窸窣翻卷声就越大，中间还夹着好几声怀疑人生哀嚎。
“德芙啊，不是我说！你确定这答案是真的，我连错了五道选择题。”
“菜鸡——我错六道。”
周浩然坐在教室第一排，抬眼就是黑板。他边划着错题，边用红笔改正，忙得满头冒汗。嘴里还有空嚷，“你们都起开，谁有我惨，我听力只对了八道。”
“噗——”
“浩哥大气，九十分江老师请喝茶。”
“滚，看我作文来个逆风翻盘。”
“哈哈哈凑到八百字了？”
……
他们的哄闹声其实不大，只是全班所有人低头改着卷子，沉浸在相同的气氛里，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就显得格外吵嚷。
只是有两个人除外——徐芙写完最后一道改错，正往讲台下走。
这次英语考试难度很大，尤其是听力，语速快生词又多，尤其那一口不知道哪里的英式发音，听得人两眼发黑。
她视线划落一众埋头改题的身影，突然慢了下来。
少年穿着蓝色的校服短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眉眼微低，两条长腿大咧咧放着，偷偷在桌肚下玩手机。
走廊做了接热水的饮水机，正是午后，成片的日光从窗倾泻而入。陈镜一在这背景里，懒洋洋抬手勾着衣领，低头玩着手机。
另一个，是坐在他斜对面的徐川深。男生侧脸流畅又锋利，漫不经心翻着桌上黑色笔记本。
徐芙望着台下的两人，想着办公室听到的话，微微有些走神。
“德芙妹妹，还有其他科的答案吗？”周浩然在下面扯着嗓子喊。
徐芙回神：“没了，自己去办公室找王主任要。”
周浩然思考两秒，果断放弃：“那算了，正改卷呢，我现在去不是找骂嘛。”
“物理化学难就算了，英语怎么还这么难啊。”有人纳闷问，“尤其是听力，是人听得吗？”
“考试我坐第一排，正对着广播，直接要听吐了。”
易铭天说：“这次运气好，连蒙带猜对了一半，我是不是要起飞了。”
“背叛组织。”
周浩然：“我真嫉妒了！”
因为不忍直视的听力，班里人怨气简直冲天，徐芙往位置走，顺口说了句：“听力有满分的呢。”
“靠，”周浩然耳尖，第一个反应过来，“谁啊，哪位大神。”
“班长吧。”
“深哥算挂逼，我们都习惯了，不算不算。”
徐芙目光往教室后掠过，含糊不清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
两节自习课下，放学时间。
一整天被考试虐得精神恍惚，班里人溜得飞快。陈镜一洗了个手回来，教室已经空了大半。
他伸手在桌肚掏了掏，校服、耳机线囫囵地缠成一团，好不容易摸到车钥匙。
陈镜一拎着外套，正准备出教室。
刺啦——
椅子拖拽的声音响起。
陈镜一下意识看过去，徐川深正面色平淡地把桌上的数学题库收到书包，男生的手指瘦长冷白，用力起能隐约看见凸起的青筋。
窗外乌金西坠，浓密的树枝一只鸟飞过。
一班教室一前一后正好两个大门，徐川深一身规整的校服，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陈镜一空着两只手，抬腿散漫地从后门下楼。
两人毫无交集。
-
走到操场，陈镜一正好收到季泽林的微信。
淋湿你的心：【我和征几个，为了明天的篮球赛准备去川菜馆讨论下战术，你来不？】
1：【自己去】
淋湿你的心：【真不来啊，就你上次请客的那家。今天也打折呢。】
1：【滚】
过了两秒，1：【多吃点】
季泽林自动忽视上一句，看着手机上那句暖心的叮嘱，忽然有点感动。妈的，什么都不用说，他兄弟就是嘴硬心软。
他摸了把脸，埋头往红包输入金额——下一秒，1：【不然明天打不了十分钟，先跪了】
季泽林：“……”
草。
撤回，赶紧撤回。
收了红包，陈镜一随手按熄屏幕。
他穿过操场，沿着林荫路，一直拐到学校侧门。
侧门靠着教师公寓，出门就是超市、公交站，生活便利。因此，许多年轻老师选择住校，楼下停车棚停着几辆私家车，更多的是各种小电驴和自行车，五花八门。
开学王主任每天早起在校门口抓违纪，再加上上次机车被砸，谁还敢上学开车。
陈镜一长了教训——才怪。
俗话说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镜一直接把机车停在了教师车棚里。不仅停车位多，还有保护的雨棚。
只是机车在一众仿佛批发的老旧电动车里，格外显眼，像年级第一的火箭班混入了非主流吊车尾的学渣。
陈镜一每次开车出去，都能撞上买菜回来的老师眼都不眨地往这边瞧。季泽林这货儿怕这旺财抓到，挑了个放哨的借口，在公交站台等他。
像是习惯了他这傻叉行为，陈镜一戴上头盔前，下意识往公交站台扫了眼。
才望过去，陈镜一木着脸反应过来。今天开学考，王望正忙着改卷，没空巡逻。
他垂着眼皮，正想转过头，
视线忽然停在前方不远处——
正值放学时间，学校周围人声鼎沸，小吃摊、餐车见缝插针往人潮里摆，带来浓烈的人间烟火气。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只剩下梧桐阴的公交站台宽敞些，此刻，几个穿着附中校服的学生正排队等着车。
恰好，一辆公交车到站，车门打开，浅绿色的车身与梧桐叶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油画。
一道蓝白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里。
陈镜一：“？”
陈镜一抓了下头发。此刻，那个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往箱子里投币的人，好像是……徐川深。
不止他惊讶，车厢内一众附中学生纷纷诧异。
陈镜一视力挺好，清楚地看见，开车的司机狐疑在他脸上转了一遭。
徐川深毫无影响，抬腿往车内走。
季泽林不是说他家很有钱吗？
怎么坐公交车回家。
因为，他机车被砸了——陈镜一心想。
他又扫了一眼公交车，徐川深往里走了几步，靠窗坐着的女生旁边正好有个空位，正想提醒他。
只见，徐川深走到她身侧，将车窗挡个严严实实，然后抬手抓住了吊环。
女生：“……？”
坐公交就算了还没座位，陈镜一一脸烦躁。
不是学霸嘛，真废。
陈镜一出神想着，耽误了一分钟报应就来了。
耳旁炸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哪个班的？居然把车停在教师车棚，就在那儿，不准开！”王望边指边跑来，“谁加什么名字！抓到记过啊，现在你停下来，还有认错的机会——”
“我知道是你，陈镜——”
机车刷得像道黑色的闪电离弦而去，只留下王望站在原地和喷了满脸的机油味。
“……”
路上陈镜一头也没回，确定王望追不上，他才放缓了速度。
机车轰鸣着往前行驶，陈镜一抬了下眼，忽然发觉到右边这俩车有些眼熟，抬头望见公交车号。
——607路，车身浅绿色。
是他一分钟看到的那辆。
“……”
心里闪过道身影，陈镜一烦躁地抬眼。
望见了站着车窗边的徐川深。
两辆车车速相近，几乎是平行着，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
有风沿着缝隙灌进头盔，少年的黑发微潮，夕阳和梧桐树荫将光影切割成矩形。陈镜一抬眼，忽然撞进公交车上徐川深的眼睛。
机车轰鸣作响，两人一上一下保持这个姿势，对视几秒。
八月的尾声滑过，头顶蝉鸣仍然不知疲惫地响着，属于夏天的气息依旧耀眼盛大。
仿佛永不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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