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深说干就干，一阵风似的刮到了厨房里，还把跟进来的郑嘉亦赶出去。
“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我的地盘我做主，你别来踩场子。”
郑嘉亦被他怼到门口，站在那里也不走开，目光跟着他转来转去。林郁深先是在橱柜里一阵摸索，翻出好几个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摆在台上。
这些花椒、辣椒、八角等等的香料存得挺多，却被放在了橱柜里显然好一阵子没用，估计是郑嘉亦来了以后就把它们统统打进冷宫了。
“看来这屋主人也好这口啊。”林郁深像是找到了知己似的感叹了一句。
郑嘉亦道：“她是C市人。”
林郁深一脸“我猜到了”的神情，转头又去翻冰箱，被塞得满满的食材惊到了，“怎么这么多鱼啊？”
粗略数了一下至少有三条。
郑嘉亦回道：“每天都会送几条过来。”
林郁深拎了一条鱼出来，随口又问：“这鱼你本来打算做什么？”
郑嘉亦道：“糖醋鱼。”
“这么多条都是？”林郁深有些发愣。
郑嘉亦泰然自若地颔首。
林郁深：“……”
敢情这不是在做饭，而是要搞厨艺训练营啊。
林郁深忍不住嘀咕一句：“幸好被我截胡了。”
林郁深拿着刀琢磨着好像不知道从何下手。过了半会儿，他认命地吐出一口气，冲郑嘉亦招手，把人叫过来，刀呈上。
“你不是说你刀工很好吗？给你一个机会露两手。”
郑嘉亦不说话，按照他的话将鱼整条去骨，然后斜切出一道道鱼片。他的刀工确实好得惊人，下手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切出来的鱼片薄得晶莹剔透，看得林郁深都有些呆了。
林郁深摸摸鼻子，突然有点可惜这鱼是提前处理干净了的，不然他还能看见郑嘉亦杀鱼的样子。
林郁深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可脑海里除了那一双漂亮至极的手以外什么也没有。
将食材和配料都准备好以后，林郁深开始下锅，最后一步炸油的时候，他一边被谗得直咽口水，一边兴奋不已把姜葱蒜花椒和大把的辣椒撒进油锅里，滋啦一声，香辣味直喷鼻孔，涌入鼻腔，狠狠地刺激了一把神经。
林郁深忍不住瞥了一眼郑嘉亦，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你有口福了。”
接下来他又炒了一个青菜，完事。一荤一素，林郁深本来自认为十分满意，可把青菜端出去后看见郑嘉亦好整以暇地坐在餐厅里面对着大饭桌上唯一的一盆菜，忍不住乐了。
走过去把青菜放下，林郁深假惺惺道：“确实有点寒酸了，比呢，是比不上你那些豪华大餐的，不过——”
接着话锋一转，“咱们向来讲求的是质而不是量，对不对？”
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而郑嘉亦说：“够了。”
林郁深看他神色淡淡地吃下一片鱼肉，不由得好奇地追问：“会太辣吗？”
郑嘉亦细嚼慢咽着，半晌后才回答：“还好。”
林郁深皱起鼻子，一脸怀疑地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尝了尝，啧啧感叹道：“行啊你，这么辣都受得了。那怎么你做出来的菜都跟味觉失灵似的。”
说完，他的眼珠子慢慢瞪圆，不可置信地看向郑嘉亦。
“你别是真的味觉失灵吧？”
郑嘉亦垂着眼，淡淡地说：“辣是痛觉。”
林郁深皱了皱鼻子，哦了一声，又听见他说：“我只是少吃味重的食物，所以对味道把控不准。”
“你平时都吃的啥？”
郑嘉亦微微偏头，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说了几个菜式出来。真的只是几个，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全是西餐菜式，光是名字就觉得无比寡淡。
林郁深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一脸麻木了。
“哥们，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撇下祖国的珍馐百味转头去啃糠咽菜啊？吃得味觉都失灵了。”
郑嘉亦微微垂下眼，思索了几秒才开口回答：“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所谓。”
林郁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然后听见他说：“现在不同了。”
说完，他抬眼瞥了一眼林郁深，表情还是淡淡的，却能明显看出神色松动了几分，连锋利的眼角也似乎软化下来泛着柔光。
林郁深的喉咙微动。
“哈。”片刻后，他忍不住轻笑一声，“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
吃完饭后，郑嘉亦主动揽下洗碗的任务，林郁深看就三四个碗几双筷子而已就随他了，自己晃悠着走到外头消食。
这是林郁深第一次带着随意自在的心情站在这里，脚步不由自主地迈着，沿着游廊一直走。溜达完一圈回来就看见郑嘉亦坐在庭院中的石桌边，点上了一盏香，泡好了一壶热茶。
而那只蹭饭的黑猫居然还在，蹲在石桌上探着小脑袋闻林郁深之前喝过蜂蜜柠檬水的杯子。
一人一猫同处一框，各做各的，居然还挺和谐。
有种时光静好那味儿了。
直至林郁深走过去，这阵安稳就霎时没了——他想要伸手去抱它，没想到小黑猫机警得很，猛地一回头冲林郁深龇牙咧嘴地“喵”了一声，浑身炸毛地跳开了。
林郁深没意思地一屁股坐下，郑嘉亦适时地递上一杯茶，却见林郁深的目光跟随着那只逃跑了的黑猫，落在自己的脚边——因为那只猫绕着他脚边走来走来，一副恋恋不舍的姿态。
林郁深暗暗磨牙。
郑嘉亦微微弯了嘴角，开口把林郁深的注意力叫了回来：“不喝吗？”
“喝，怎么不喝？”心胸狭窄的林郁深给了这只猫一记眼刀子，端起茶杯，语气决然道，“来，干了这杯茶。”
话是这么说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茶杯送到嘴边只啜了一口，一阵浓郁的茶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丝丝涩意刚透出又转瞬回甘。茶已入喉，茶韵尤在。
回味着这股柔滑醇厚的味道，林郁深的心里微动。
没想到绕来绕去，这杯茶居然还是被他喝上了。
一种莫名的奇妙感涌上心头。
“我好像很久没见你了。”
林郁深忍不住出声，语气轻快得像在闹一句玩笑，就等着对方来捧哏。
然而他等来的是郑嘉亦没有丝毫停顿的回答。
“四天。”
林郁深猛地一愣，简短的呆滞过后又有几分恍然地看向郑嘉亦，只见他微微低垂着脸，神情平和，那种锋利的冷漠感似乎融化在了阳光里。
在这个角度，他的下半张脸尤为突出，阳光下的皮肤毫无瑕疵，通透得能清晰看见微细血管。而此时最夺人眼球的还是他的嘴。
这家伙嘴上说能吃辣，可一顿下来，本来有些浅淡凉薄的唇染上艳红，微微肿起，沾了点点茶水后就显得更加饱满水润，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似的。
郑嘉亦似有所感地抬头，对上林郁深毫不掩饰的目光。
林郁深猛地回过神，目光跟触电了一般闪缩回来，之后无所适从地左右摇晃，完全不知道放在哪儿。
林郁深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如果面前这人换成其他人肯定顺势一探究竟，然而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人是郑嘉亦——一切都在他眼里都似是云淡风轻，不值一提。
果不其然，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林郁深后便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继续一贯的冷淡神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他这样安静，像是脱离了尘世的超凡之人似的，又仿佛是一汪掀不起波澜的死水。
但无论怎样，都不该是搅进郑家这个臭泥堆里。
谁又想得到这是一双在背后翻云覆雨的手呢？
“郑嘉亦，你想要的是什么？”
林郁深没忍住打破这一片堪称良辰美景的宁静，开口问了这一句。
郑嘉亦闻言，再次抬头看他：“我已经说过了。”
他的眼神幽深静谧，看得人仿佛要一下子被吸进去，沉进他的世界里。
刹那间许多画面在林郁深的眼前闪过，浅淡的声音在脑海回响，重复着他说过的那一句拨动人心弦的话。
林郁深喉咙微动，有些泄气似的垂头笑了笑，张口却带着刺：“别再跟我扯有的没的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郑嘉亦深深地看着他，不吭声，林郁深当他是被戳中痛处不再辩驳，有些得意地勾起了嘴角，双手抱住胳膊肘子悠悠地道：“郑家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流着口水死盯不放的人可是一堆呢。看着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实质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贼窝，谁靠近了都得沾一身腥。”
顿了顿，他用目光细细描绘了一下郑嘉亦的脸，忍不住补充道：“像你这样的有才有貌，就算当个花瓶也有一堆人追捧，何必跳这个火坑。”
“以前，祁之晏经常跟我说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所以那些参天大树，无一不扎根深渊。”
林郁深沉默一会儿，问：“祁之晏是谁？”
郑嘉亦说：“算是我另外一个父亲吧。”
林郁深明白了，这就是郑岑口中所说郑嘉亦的那个艺术家便宜爹。
然而林郁深没有那么轻易被糊弄过去，直截了当地说：“所以你想要的阳光是什么？名和利？”说着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这叫玩火。玩火可是很容易会**的，这点你爸没跟你说？”
郑嘉亦的声音低了几分：“可是人一旦有了**就会奋不顾身。心无旁骛如祁之晏，也一样被**困住，生前受尽折磨，死后不得安宁。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就是他鲜血淋漓地躺在血泊里，跟我说好恨。”
淡淡几句，他说得极其平淡，却让林郁深心惊胆战，仿佛那一个满身鲜血满腔怨恨的男人就出现在眼前。
林郁深喃喃道：“那你呢？你这样不就会变成第二个他吗？”
郑嘉亦深深地看进林郁深的眼里：“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十多年过去我才明白是因为他始终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我心里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即使会死？”
“这世上总有些让人执着到忘记恐惧死亡的东西。”
林郁深挑眉，他本该嗤之以鼻，又或者冷嘲热讽，可郑嘉亦的模样太过认真平淡以至于他无法生出任何轻视。
半晌，他笑了：“那就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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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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