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撒在琉璃顶,宫亭檐下挂着金檐铃,微风一吹,发出悦耳铃声。亭下芳草蔓蔓,草叶上朝露圆润饱满,晶莹剔透。
草木繁盛,韧茎缠住锦榻,一人侧卧在贵妃椅上,木芙蓉颜色艳美,衬得一旁女子容貌绝丽。她眸轻阖,枕着的手微微泛红,鬓角蒙出细汗。正是幅丽人卧花图,却被一声惊呼打破。
只见那女子从梦中惊醒,身子猛动,抖落花瓣片片。她柳眉一横,作势要起来,亭外宫女见状忙上前扶去,“澜玉,你去看看何人在此大呼小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宫闱里造次。”
那女子言语不善,愤愤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被唤澜玉的宫女“诺”一声,紧接着就快步走出翊坤宫,榻上沈韫若随意捏一块栗子糕,不甚开心地放进嘴里。
等她慢慢嚼完糕点,澜玉才姗姗回来,“禀娘娘,是苏昭仪养的小狸奴跑出来,景仁宫里的宫女捕猫时不小心发出声响。”
沈韫若挥挥手,澜玉立马会意,她贴心帮沈韫若披上狐白裘,“澜玉啊,你可知这狐裘是何人赏赐?”沈韫若懒懒说道。
澜玉眸中划过几丝疑惑,她摸不清自家主子的性情,只知道当奴婢的事事都要尽量讨主子欢心。
“莫非是陛下?”
沈韫若一声叹笑,眸光微闪,缓缓道:“是,不过是薄情郎分给旁人那多余的恩宠罢了,我自两年前被当做棋子送入后宫,天子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倘我直言,这六宫妃嫔不过是天子为了应付众臣的工具,哪里的圣宠龙恩,估摸那景仁宫里的花猫都要比主宫里的主子还讨圣心。”
澜玉一听,浑身顿时一震,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严重的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娘娘慎言,圣上只是醉于政事,无暇顾及六宫,奴婢听朝前侍卫说,明日是大军回朝之时,陛下会大摆凯旋宴以庆将士告捷,民间皆有‘沈家女,舞惊鸿’的传言,娘娘只要宴上一舞翩翩,何愁陛下对您的宠爱有减呢。”
沈韫若无言,手边木芙蓉花开灿烂,花瓣似在光下熠熠生辉。
而远在千里外的荒原上,一朵莹白小花夹在碎石里,人影覆在上面,那人伸手掐住茎,灵巧将它扯出来。
他的指腹拿剑惯了,薄薄的茧摩挲着黄绿的花茎,嫩青的汁从茎上滴下来,薛戎用帕子擦干净后才小心翼翼把花儿放进腰侧的香包。
“将军!水!”薛戎回声望去,是他的副将陈生在喊叫,陈生虽取个文弱书生的名字,长的却是豪壮威武的铁汉模样。
薛戎淡淡应一声:“好,你先让将士们分一下,我随后再喝。”那陈生闻言,将水递给身旁的士卒,阔步朝薛戎跑去。
“薛哥,你近日怎么闷闷不乐的?弟兄们一路有说有笑,你怎么看起来如此忧愁呢?”陈生挠挠头,颇为不解。
“无妨,小事罢了。”薛戎理理自己的衣襟,陈生见了,像知道了什么似地,他嘿嘿一笑,“薛哥,你莫不是在燕北有了心悦的小娘子,如今归朝舍不得了?”还没等薛戎开口,陈生又神秘兮兮掏出来一小瓶,“薛哥,我懂了,咱们兄弟一场,这可是我的床上秘宝,现在送你啦!”
薛戎一听,不可置信地看着陈生,他张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被陈生强塞那小玉瓶,羞红一张脸。
日暮近,炊烟飞,鹰过长天。
启京城内,尚书府一片宁静。庭院内古树挺天,树下站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薛戎的长兄,薛箐。
他负手背立,旁边是一黄发须白的管事,他道:“大人,明日便是二郎回朝之日,阔别三年,可二郎的模样在老奴心中如昨日又见般熟悉。”
薛箐拂拂肩,无甚表情,“他此次回来焉知是福是祸,朝中动荡不平,暗流潜涌,他又涉世未深,我怎么也放不下这颗心。”
管事闻言,摸须一哂:“大人担心二郎,可他早已不是那个在将军府里无邪稚童,现在是我朝的少年将军,率大军归来的豪将啊!”
薛箐听了,舒眉笑出声:“罢了罢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福相依,若是他有难,我定是要尽我做兄长的一份力。”
日月交替,一昼转逝。
是日,暗夜繁星灿灿,宫廷灯明万千,众臣宫眷聚一席,把酒庆祝。
一声长腔刺开夜幕:“宣燕北少将军薛戎进殿——”
伴着细腔,薛戎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在大殿抱拳跪下:“陛下万福金安。”薛戎褪下铠甲,着一身蓝黑色十二章纹的衣袍,看起来郎逸出尘。
高堂之上,崔夷目光淡淡,单单一指。
那身侧内臣见状,持诏书,朗朗宣读:“朕膺天命,而蛮夷不屈,特命将军薛戎讨伐,今奏捷而归,英勇之名冠三军,着即册封镇关大将军,赏良田千亩,锦缎万匹,钦此。”
薛戎叩首,道:“臣谢陛下!”
崔夷摆摆手,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薛戎入座,周围群臣纷纷朝他倒酒祝贺,正在宴席最盛时,沈韫若婀娜起身,她笑道:“今日是我朝大喜,臣妾力薄不能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只希望陛下能允臣妾献上一舞,博得各位一笑。”
崔夷闻言,唇角微勾,他拂掌:“沈妃有心了,那朕可不能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沈韫若报以羞涩微笑,她起身,欲换舞衣。半盏茶,未见其人先见其袖,沈韫若说:“臣妾献上一长袖舞,见笑了。”
说罢,诨官弹筝,似高山落水,月下惊鸿飞掠,伴着佳人如丽蝶般轻盈的舞步,长袖飘飘如随波碧水,让群臣看得如痴如醉。
一舞毕,四方惊叹,独薛戎一人低头吃酒。崔夷笑意更甚:“沈妃一舞倾城,来人,赏一副嵌珠金丝耳坠。”
沈韫若忙谢圣恩,脸上浮现隐隐红晕。
灯明深夜,宴席散罢,薛戎还怔怔坐在那,他抬眼看着高堂空落落的御座,心中无限哀叹。
正在这时,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肩,薛戎回看,竟是刚刚宣读诏书的宦臣,他笑眯眯道:“将军,陛下请您到养心殿去。”
薛戎眸光一荡,登时愁云一扫,他起身就直奔养心殿。
他至养心殿外,却不敢上前了,心沉下来,薛戎低头,算了,横竖都要去,他鼓足力,推开门。
殿里烛火两盏,一盏放在殿中央,一盏在人手心。大殿周围并无侍女宦臣,日思夜想的人坐在榻上,一根细绳绑在墨发,可并没有束住,垂在耳后、腰间。四周暗沉,他眉眼在灯火下愈发秾艳,他离火很近,似没有察觉来人,低低垂眸看着掌中灯火,火舌几番差点撩到他的肌肤,差点让薛戎脱口道小心。
薛戎走近几步,却被一声轻呵斥在原地,“将军莫非在燕北待久了,连礼数也忘了?”薛戎抬头,只见火光中崔夷眉尖若蹙,甚是不悦。
薛戎当即抱拳作揖,低眉道:“臣有冒犯。”
崔夷没在细究,只是移眼继续看着火烛,薛戎微不可察地叹息,朝前又走几步,他道:“陛下,小心火烛。”
崔夷闻言,没接薛戎的话,他把手中灯放下:“朕不是要你滚到燕北不准再回来吗?”他语气没什么怒意,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不快,可这种语气却是最难答复的。
薛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怎地,缓缓跪在床边,脑子发浑,悄然捻起崔夷的一缕发丝:“陛下不再熏龙涎香了。”
他没有答复崔夷的话,惟是用平淡的语气去陈述闻到的事实。
薛戎冷嗤:“薛戎,你可知你现如豢养獒犬,明知主人不喜还偏爱凑去,落得碰一鼻子灰的下场。”
薛戎听此,不恼,他手也愈发大胆,顺着头发丝,慢慢下移,指腹划过腰侧,最后停在崔夷的手上,他的指骨节分明,柔如素荑,轻握,便可一手拉住。
崔夷眉头又一敛,挣脱开后信手甩了薛戎一耳光,低斥“放肆”。
薛戎眸光低沉,摸了摸脸颊,似想起什么一般,睫毛眨动,轻声说:“我有个东西想让陛下看看。”他没等崔夷作出反应,径自掏出一个香包,拉开小绳,里面恰然是朵素白小花,还有两条红绳紧紧缠绕在一起。
崔夷瞳孔一缩,沉声道:“朕自小看惯金玉琉璃,天下名花早已见乏,一朵乡野小花何足挂齿?”他没有提那两根红绳,像是刻意避开,他拍开那香包,不再留眼光停在薛戎身上。
白花的花瓣边角已变皱,变得软塌塌的。
“年少誓言……”薛戎道。
“稚子无知,何来誓言,不过戏言尔尔。”崔夷偏头打断道。
“陛下,臣不愿做那哗众之人,臣不过是要让陛下明白臣的痴心和忠心,若陛下不喜,臣大可一世苦守燕北。”
一字一言掷地有声,薛戎目光如炬,似要在崔夷身上灼出洞来。
“你的意思是,你回京是来探朕的心意?薛戎,你记住,朕诏你回京是为兵卒大军所考虑,非你一人。”
崔夷抚眉,唤来一内臣:“宜德,送将军出宫吧,朕乏了。”
“诺。”
宜德神色不明看看跪地将军,他轻步至,弯腰恭敬地说:“将军,随奴走吧。”
薛戎不甘地站起来,走时一步三扭身,崔夷却连眸光都未曾施舍给他,回头只见崔夷偏过头,遥望火烛,那蜡泪盘绕着烛身滴下来,如流弥漫在烛底。
他头发有些乱了,薛戎察觉到,出殿时心里暗暗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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