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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96

96

我的第一感觉是好笑。

我知道妈妈会生气,自己的儿子不但是个同性恋,还和宿敌的儿子搅在一起,她能心平气和才怪。但她谈恋爱闹得风言风语、她抛家弃子和外面的男人成双成对、她拿着婚内财产混得风生水起让爸爸举步维艰,是不是对我的侮辱?我偷偷谈了个根本没希望的恋爱就是侮辱她?她的公主病这辈子是不是改不了了?这世上的果然都有病,我有病,他有病,妈妈也有病,为什么都不去治?

侮辱?呵呵。

“你笑什么?”

妈妈的声音像从地底钻出的冷气,凉了我半截身子。

“不好笑吗?”

我反问,我已经完全忘了今天回家的目的,我侮辱她?明明是她在侮辱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做错?”

“不,我有错,我做事不够谨慎,损害了您的名誉,打扰了您的心情,破坏了您的家庭形象,对不起。”

妈妈突然镇定了,前一秒她还因急促发颤,身体像一片摇摇的白色花叶,现在她凝成一块冰。她对我笑。

笑是我和她的导火索,她受不了,我也一样。

“妈妈,您说我侮辱您,什么叫侮辱?我不过谈了一场根本没打算让人知道的恋爱,说穿了,我只是喜欢了一个您不喜欢的人,这就是对您的侮辱?”

妈妈没说什么,她微微转身坐回沙发,她转身、弯身、下看、落座的动作如琴曲一样柔滑自然,不论爸爸多少次把我抱在怀里,不论他教我什么,我的眼睛总离不开妈妈,她身上有我想要的一切。我想今日我们母子注定不能善终,这一次我不会逃,也不会退,她说的话对我不公平,对他不公平。

“说说,你怎么想的?”妈妈的眼神愈发像看一个仇敌,我恍惚想起上一次她发现我与他关系很好,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以为她恨他,原来她恨的是我,她把我当成背叛者,她不能原谅我。

我忽略她,我背叛她,我看上去甚至像在报复她,她愤怒,我不是完全不理解她的心情,但这不公平。

“妈妈。”我沉声道,“我已经说了,一是一,二是二,我喜欢一个人既不是为了和谁对着干,也不是为了刺激谁,更不是为了让谁难堪,我们一直小心,从没打算公开这件事,我对您问心无愧。您说的‘侮辱’我理解不了,如果您认为儿子是个同性恋登不上台面,那我只能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您认为双方门不当户不对,那您和叔叔也有同样的问题;如果您认为我罔顾家人的心情,您年轻的时候做过同样的事,不止一次;您担心舆论对家庭的伤害,您和叔叔的问题更严重,我的一点绯闻不过是背景上的花边;您担心小孩子受影响,他们必然受影响,但真正伤害他们的并不是和我的恋爱,而是那个最根本最久远的错误,这个错误注定他们今后也要承受流言。我做过的事您全部做过,我学到的只是皮毛,说我侮辱您?您在侮辱您自己。”

妈妈没有反驳,她的脸迅速苍白,待我说完,她打量我,像打量一个不认识的人,又似乎刚刚认识我。她说:“好,很好,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我心脏剧痛。不,这不是我想说的,我爱妈妈,这种爱一直超过恨、超过抱怨、超过我承受的所有负面情绪,但我不愿意承认,我和她冷战,我希望她安宁,我在我的失落和她的生活中寻找平衡,不断消沉,我一直想和她大吵,看她失态,只因她不够爱我。

“先来说说侮辱。”她公事公办地收起失望的神色,像谈一桩生意,讲一份合同,“你的个性像我,我的个性像你外婆,我们骨子里厌恶不公,为人处世总想遵循一个公平,得到的要回报,亏欠的要偿还,待己比待人更严格,待自己人尤其热诚也尤其较真,放不下责任也爱记仇,我们家的这个特性一代比一代严重,你总是以‘是否公平’强调一件事,从未想过这么做不近人情。

“在你看来,自己的妈妈出轨和被人骂、受人非议、被人厮打只是简单的因果关系,自己造孽就要自己吞下苦果,你这个被牵连的受害者不指责不哭不闹已经尽了人子的义务,所以你心安理得。这些年我饱受非议,常年被人有意无意地嘲讽羞辱,被人堵在各种公共场合,还在生意场被人拿来取笑调侃,你从不为我说一句话、不对我说一句安慰、不表示一句同情、更没有半句理解。在你心里这些事纯属我活该。我原以为你只是不善表达,只是年纪太小又忙着学习,不懂成人世界的残酷,也不懂即使错误也有另一面,我是你的妈妈,我亏欠你,你的冷漠我可以受着。我和你叔叔经历过差点破产、经历过通宵达旦、经历过喝酒几乎喝到送医、也经历过生意场上的龌龊刁难,好不容易才从谷底爬起来,活出一点人样,保证你和弟弟妹妹衣食无虞,我们刚刚得到一点生活的尊重,你和他,我和你叔叔的孩子就那么大咧咧出现在我们联络客户的聚会上。你没露面,他将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你们很痛快吗?也许你们只想让我们不痛快,你们做到了。那些陈年旧事又一次被翻出来重新流传,那个女人放弃的事由儿子接着做,我一辈子也躲不开对吗?这是你认为的公平?有些人认为出轨的女人就该千刀万剐,不问原由不问结果,但你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儿不嫌母丑,我不指望你不嫌弃,却没想到你恨到这个地步——你算好的吧?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宴会可能的出席者,那女人的儿子不懂这些东西,只能是你算计的,你要报复我们,故意让我丢脸,让自己的妈妈再次成为舆论中心,把我好不容易赚来的面子和里子踩个稀烂,没有一丝歉意。你不只冷漠。而我做为母亲又能说什么?你叔叔做为父亲也只能劝和忍。我承认我对你失望,也愿意反省是不是太过忽略你才导致你如此逆反,可是,究竟是我不够关心你,还是你不需要我的关心?”

我从未听过妈妈如此长篇大论,她说话一向一针见血,她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告诉我,每一句我都想反驳,每一句都反驳不了。

“自从把你接到这个家,你把这里当做旅馆,当做当铺,当做包裹站,当做自习室,你只肯按自己的想法看问题,别人所有努力在你看来都是惺惺作态,都是为了维持虚假和平。你生日快到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你的生日?是你忘了你怎么对待生日。当我准备好蜡烛蛋糕宴会,你随口说自己要考试,宁可去旅馆住一夜也不回来;我给你买礼物,你一声不吭,只当没看见;一次、两次,后来一临近生日你就躲,你不爱过我还能硬逼你过?所以这个日期淡化了,我们本该心照不宣,实际情况恐怕是你觉得委屈——明明是你不肯融进这个家,最后全成了我忽视你,我冷落你,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我在投标前不忘给你抢课,回到家你理也不理,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就像你突然带那个女人的儿子回家,你偷偷摸摸给他指每个人的房间,他拿着钥匙冲进全是生意伙伴的宴会公然拆台,你丝毫没有想过我会害怕、我会受伤,后来我不过装个确保安全的摄像头你就认为我侮辱你;那个孩子在我们面前说你的种种孤僻种种暗算他的行径,我半信半疑,考虑你的自尊不愿带你去看医生,找个性格温和专业过硬的家教观察你的情况,这也是侮辱你;以前的保姆知情不报放任不管有违职业道德,我客客气气解雇她,在你看来是针对你;我找了个身强体壮性格诚实的新保姆,在你看来又是针对你。好吧,你有你的逻辑,我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一个优质的成长环境,这是我的失职,但你自己没问题吗?一家人其乐融融很难吗?你给我们讲一个同学编的故事,和我们坐在一个放映厅看一场电影,对你来说是折磨吗?我也好,你叔叔也好,你弟弟妹妹也好,到底哪个人把你当成外人?到底哪个人不注意你的心情?你觉得自己人在屋檐下,我们才是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

我喉头干涩,口腔里都是苦味,我说不出话,妈妈说的没错,是我一次次拒绝,一次次恶意扭曲别人的好意,我在极度嫉妒时也想让妈妈难堪,但我知道她这些年承受了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之所以还住在这个家,不是因为我离不开妈妈的钱和保姆的饭,我怕我不住在这里,爸爸知道了会指责妈妈,旁人知道了会议论妈妈,这种主观上的付出最后带来的不过我们之间更多的误会和摩擦。我可能真的没理解过妈妈,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在乎她的想法。可是即使我和她把话挑明,我难道就能和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不,我从头到尾讨厌那个入侵者,由始至终不喜欢妈妈喜欢其他孩子。

妈妈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继续说:

“当然,有些事不能怪你,谁也不能让你接受一个陌生男人充当父亲角色。可是你问问自己的良心,你叔叔有没有亏待你?我和他半路夫妻,各有各的孩子,谁没点私心?我能让你吃亏只为维持一个表面和平?你叔叔有他的缺点,他从来不是那种独当一面的人,有时也太懦弱,但他没有坏心,这些年他比我体谅你,你横眉冷对他从来没抱怨过,反而一次次劝我理解你。所以我才敬重他。”

“呵呵。”

我笑了,我有时会不自觉地发出这样的冷笑,不管自己多理亏,我也不想从妈妈的口中听到对外人的夸奖,尤其是对那个男人和那对小孩。

“只有你会冷笑?你是不是觉得你叔叔破坏了你的家庭,你做什么他都应该受着?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住到这个家吗?你回想一下,当年我在什么情况下带走了你?”

我不悦,她想说什么?想说她对我恩重如山?想说她救我于水火,好,这都是真的。是我忘恩负义。

“又来了,你这个不服气的表情,好像我说的做的所有事都在害你。我不是在跟你翻你爸爸的旧账,你仔细想想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妈妈不会虚张声势,她和我一样死要面子,有时宁可吃哑巴亏也不为自己辩解,我只能仔细想那天发生的事,时间太久,它的过程又那么不愉快,以致于我只把她搂紧我的胳膊和手和母爱的香味一起藏在记忆里。

那天发生了什么?那天妈妈来看我,自从父母离婚,妈妈只在法定探视日和我吃上一顿饭,每次相对无言,不欢而散。仔细想想,不是她无言,是我不想理她,她十通电话我八通拒绝,她的公主脾气哪里受得了此等冷遇,我不会哄妈妈,她更不会哄孩子,一起吃饭对我们简直是煎熬。而我饱受父亲的拳脚,看到衣着光鲜的她更觉刺眼,恨不得马上走开。等我回到家里,爸爸照例为我见妈妈发牢骚,一面害怕我被抢走,一面骂我见妈妈是不是嫌弃他,那时他大白天也喝酒,少不了又要拳脚相向,这时,妈妈推门而入,毫不犹豫地带走了我。

为什么那么巧?我被打的时候妈妈刚好出现?我不是没想过,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万里无一的美好回忆,我拒绝任何猜测。何况它合情合理,需要我想什么?

妈妈看着我狐疑的脸冷笑,我回视她。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在挑衅你。那天公司的司机刚好休假,你叔叔开车送我去见你,一顿饭我说十句你九句当没听见,你没吃饱我气饱了,那时我和你叔叔的事业刚刚走出泥沼,万事焦虑,我又刚好怀孕,坦白地说,我根本没注意到的状态,你在我面前也总是摆出不耐烦和厌恶。你走了我还坐在餐厅生气。等我上了车,你叔叔说你有点不对劲。”

我的脑袋像被人砸了一拳,不是一拳,是一群人突然围殴我。

“他一直坐在车上等我,你走出餐厅时他看到了你,发现你走路的姿势还有活动胳膊、拎书包的姿势都不对劲,是在无人处的不对劲,你装起样子来谁也看不出。他建议我跟着你看看,他当时以为孤傲的小学生可能遭遇校园霸凌,我清楚你根本不会无缘无故任别人欺负,半信半疑地跟你回了家,到底不放心才上了楼,结果在门外听到你爸爸又是打又是骂。你真厉害,这种事不赶快告诉妈妈,因为你不信任我?以为我不管你?不说你爸爸,就说这件事,你叔叔发现不对劲是不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告诉我难道为了讨好我?这些年他对你关心忍让是礼数上的吗?不是,是性格上的。我不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孩子,我们这种作天作地自私自利的性格,就需要这种软皮子烂好人包容。你感觉不到你叔叔对你没有坏心吗?你感觉不到他一直帮助你吗?你感觉不到他其实一直维护这个新家、就算不能把你当亲儿子,也没把你当外人吗?其实你知道。就算我们破坏了原有的家庭,是不是也在尽心尽力弥补你?你什么态度什么表现?你除了让人寒心还做过什么?你永远用最初的错误定义我们,你甚至把没用在你爸爸身上的那些脾气全用在我们身上。你公平吗?”

我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努力直视她:“可是……爸爸不是一开始就那样子,我知道他在你们离婚以前是怎样的,他可能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是个好父亲。”

“所以又要把他从好父亲变成坏父亲的责任算到我头上了?”妈妈冷笑。

我不说话,爸爸就算对不起我,他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家,他能力有限,性格懦弱,但他尽力了。他一直爱妈妈,他打我,但他不说妈妈的坏话,我是他的爱情的悲惨的见证,我看着他一步步沦落谷底,我还能怪他什么?

“你总是这样,”妈妈嗤笑,“你没相信过你的妈妈,因为她永远强势,而你爸爸永远可怜,永远会对你哭诉,也就永远占据你的偏心。”

“我不是偏心。”

“对,你公正公平,毕竟你爸爸没出轨。”

“他没转移婚内财产。”我讽刺。

“所以你就帮他拿回去?你既然拿回去了,这件事公平了吧?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把对你爸爸的同情和爱护放一点在我身上?因为你认为你妈妈不需要别人帮,过不好是她自作自受,过得好是她恶没恶报,看看你爸爸,想要财产不去打官司,只敢拿你做文章,怂恿你拿这个拿那个,你根本不知道你拿的是什么。”

“我拿的是奶奶一辈子的心血。”我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可不。你也知道那是你奶奶一辈子的心血。”妈妈笑得更欢了,“你奶奶不知道吗?我们一家三口的智商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一根指头。”

我又一次陷入泥泞般的思维困局,什么意思?妈妈想说什么?她为何这样笑?又有什么我不知道却肆意曲解的事?

妈妈美丽的面庞笼上一层飘纱般的愁思,她似乎沉浸在回忆里,我的心七上八下,却不敢打扰她,半晌她才叹了口气,“你奶奶临终前曾把你和你爸爸支开,跟我单独说了一些话。”

“那时她瘦得不成样子,我总是不放心护士,不时亲自查看她的用药,她的被褥,她的皮肤是否干爽,她有没有什么异样,我和你奶奶固然有芥蒂,但我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她在某些方面没有亏待我,我们只是脾气合不来。她默默地看着我,突然说:‘我曾想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

我心头一热,那热不是感动,是即将碰触火焰内核的烫,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用手摸也不能用眼睛看的。

“我心里不是没感触,但我不擅表达,只照例说些婆媳间的面子话和小辈对长辈的安慰话,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等你们离婚了,家里的东西留些给他,其余你都拿走,将来给孩子’。”

妈妈的语气那么平静,那么不疾不徐,她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想当一个留声机,在我听来却是晴天霹雳!

她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一定非常狼狈,我几乎快要站不住,妈妈似乎看不到我,继续说:“我的心思不比你少,我当时猜测你奶奶究竟想怀柔还是想试探我,毕竟我和你爸爸当时感情接近破裂,但你奶奶却根本没考虑我们的感情,她告诉我能过就过不能过离,今后对你爸爸照顾点就行。家产才是她的重点,她说你爸爸根本不是经商的料子,什么产业在他手里一定会被骗光,交到我手里却不一样,我留不住全部东西,但能守住一部分,等你立业后再转给你。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些东西最后交到你手里,你爸爸也不会真的流落街头。”

“可……”我下意识不愿相信,“奶奶难道不能找信托、或者和她的生意合作者商量?”

“你以为我骗你?”妈妈笑得简直凄惨,“我就知道我说了也没人信,不说也罢。你奶奶是个女强人,你知道女人怎么出人头地吗?比男人难多了,她好不容易打拼出来,时时防备处处算计,也因此威多恩少,有一堆得力部下,没几个忠诚心腹,只靠她的手段和威势打压反对者。她本想再干个十年二十年,慢慢培养我,培养你,更好地整合产业,可她名下产业那么杂,病倒又突然,根本没有妥善的法子,她能想到她去世后的乱象,也知道以我的能力担不起大局,你爸爸更不行。她也料到我们早晚离婚,才对我说了这些话——她错了吗?你奶奶一去世,她那些老部下立刻虎视眈眈,我整天被这群人围着,你爸爸只知道想你奶奶,什么也不管,我根本撑不住的时候还要安慰他,支撑他。以前我们因为你奶奶吵架,你奶奶不在了我们的关系完全没有好转,我更累了,事业上我每天都有挫败,动不动就被算计,我找不到任何人倾诉,没有任何人帮我,就在这时候我碰到你叔叔,他和我一样累得只剩一层皮,我们像两个鬼魂一样靠近对方,没错,我们出轨了,我不为自己找借口。这件事很快传到你爸爸那里,你奶奶那些得力部下立刻怂恿他分割财产,今天这个说要帮他把舵,明天那个说要帮他理财,这个缺钱那个欠债,你爸爸被忽悠了不知多少东西,我才真正明白你奶奶的苦心。所以我也开始转移财产,能转的我都转,东西只要留给你爸爸肯定被人骗光,不行,那是你奶奶给你的!那是我必须为你守住的!”

我几乎被漫天雷霆击垮,不对,为什么真相是这样?不对,肯定有什么错误,妈妈在找借口,她又在拉高我的罪恶感,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我说出的话虚弱得只是一口气:“但是……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这件事?”

“我问你。”妈妈坦率地直视我,“如果我将这个真相告诉那时候的你,你会说什么?”

我再也不能说话,所有抵抗烟消云散。

“你公平啊,你公正啊,你从小就这样啊,你会坚定认为那是爸爸的东西,让我还给你爸爸,你太小了,你对你爸爸还存在幻想,你不了解商业的残酷,你甚至会认为就算爸爸将东西败光也是爸爸的事,你不认为财产是你的,你会说你和我都没资格占你爸爸的东西——我太了解你的个性,我跟你说什么?跟你说人生最不能少的就是金钱?跟你说没钱到底多可怕?你信吗?至于你爸爸,我就算说他也不信,他耳根子软得可怕,被一群老狐狸吓唬着就以为我翻脸不认人。你们都不信任我,你也是,你爸爸也是,你外公也是——我在乎财产吗?我在乎你外公对我是不是真有父女之情,在乎他的宠爱到底是什么,钱是他的,不是我的,他爱给你舅舅就给你舅舅,但他一边宠我一边改遗嘱就是不公平,我一定要争。他要是肯明明白白跟我说,我真会反对吗?我算什么,爸爸不信我,老公不信我,儿子不信我。你奶奶看不上我,从来没喜欢过我,结果只有她信任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在金钱上对不起你爸爸和你。”

我从来没听过妈妈如此自暴自弃的语气。

她随即便克制住了:“就为这份信任我也必须给你保住这份家产,我有过捉襟见肘的经历,怎么能让我的孩子也遭受同样的事?何况这是你奶奶拼了一辈子才赚到的,她是为你们赚的。结果你做了什么?你爸爸随便哭哭随便求求,你问也不问,商量也不商量,直接开我的保险柜,你不是很讲理吗?怎么不来跟我讲讲道理?怎么不听听我的说法?谁让我不会哭不会跟儿子低头呢。你奶奶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女人,她看到了我们离婚、看到了我们家的困局,也安排了最无奈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是没料到她孙子会做什么!”

妈妈的愤怒似乎已经过了,现在她以恶作剧的眼神看我的反应,不,那不是恶作剧,那是无奈和悲愤,是心血全部被践踏后的不自觉的报复,她“啊”了一声,继续说道:“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告诉你那位小朋友小伙伴,他爸爸所谓的转移财产也不是真的偷了家里的钱,你也知道你叔叔根本不是经商的料子,他不是没能力,不是不会和人打交道,更不是没脑子没情商,他太心软,太轻信,他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做老板。那时他的生意积重难返成了一笔烂账,前妻那边执意离婚,他怕债务均摊才把所谓的资产转移给自己,把唯一值钱的市中心房子留给前妻。这又是一件说了根本没人信的事,有多少公司、厂子、小摊子外表看着正常甚至一派好势头,内囊早亏透了,全靠贷款和东拆西补勉强撑?他前妻离婚几年后才相信他的确没转移财产,我猜她不会告诉你那位小朋友,是我我也不告诉。”

我的脑子早就被过多的信息塞成一个空荡的垃圾场,这些信息不是垃圾,它们应该是某种宝物,昂贵难得,但我却宁可没有这些东西,不知道这些事,我和他这些年的耿耿于怀算什么?我只能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很难理解吗?儿子一直自己养自己带,心里本来就惦记父亲,积累到一定年份,一点关于父亲的有利信息父子就会和解,母亲这些年的辛苦成了什么?为了看他们重新父慈子孝?你可以说人性自私,你们不自私吗?你问问那个孩子,他接他爸爸的电话吗?他肯多说一句话吗?他肯给别人解释的机会吗?而且……”妈妈顿了顿,“有些时当时解释他不肯信,过后解释他要么不愿信,要么考虑他妈妈不能信。还有就是他们家的财产本来也没多少,根本不是财产问题。就算你叔叔真的拿了什么,这些年付出的教育金抚养费,还有为孩子未来攒下的钱,也算还清了吧?这根本不需要解释,你们自己不会看吗?看父母究竟重视钱还是重视你们,看看自己花了多少钱父母计较没计较,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们难道耿耿于怀?可能我们认为已经足够多了,不必再说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结果时间只证明了人的偏见不能改变。等你大学毕业了我把所有东西全给你,说不定你才相信?”

“我……”我无地自容,我想说我也不在乎钱,不在乎财产,但就像妈妈说的,“根本不是财产问题。”是人的问题。

“索性都说了吧,他妈妈做的事我也做过。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件事的后续。”

“那件事?”

“你开保险柜把东西给了你爸爸以后啊。你爸爸不是傻子,让你拿的产权文件和公章都是你奶奶留的最值钱的产业,也是我好不容易才保住的。”

我的脸在发烧,我几乎要烧到晕厥,我到底做了什么?因为我小就可以不假思索听爸爸的话,以自己所谓的“公平”去干扰父母间的争执?我懂什么?我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妈妈?爸爸又哪里可信?

“我没告诉你后来的事,你大概以为我和你爸爸争吵、打官司、但你认为你爸爸拿到了那些东西吧?”妈妈说。

我一愣。

“没有。”

我更愣了。

“没有,他还给我了。”

我呆呆地看着妈妈,她又在说什么?

“我发现当天就打电话约他面谈,把你奶奶说的话全部说给他。告诉他我累了,一直和人勾心斗角还要应付自己的前夫和儿子,反正是你们的,你们爱给谁就给谁,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我不要了。我手里还剩下的部分也可以全给他,全拿走,就算今后破产我也养得起儿子,省吃俭用也供他最好的教育。”

我看着妈妈,她像一朵看似单薄的海棠,风越刮边缘就越锋利。

“这些话当年说他肯定不信,当时说他也未必相信,说不定以为我在设套骗他心软,他想了很长时间,我就坐在他对面等着。”

“爸爸他……全都还给你了?”我的声音听上去空洞又可笑。

“嗯。”妈妈眼神黯淡,那是不能被人察觉的痛苦,“全还我了。如果他抢你的东西,我这辈子不会再理他。”

我们相对无言。

我想起爸爸现在的家,我曾抱怨他为什么不买个别墅,为什么还要赖在我们曾经的家,爸爸手头自然不会匮乏,有一些用于出租的房子和商铺,也有较小的雇人打点的公司,但他不再阔绰了,他不是亏损就是被骗,后来娶的妻子也许出于天性也许出于不安,尽量拿走他的经济大权,他不敢胡乱花大钱,于是始终住在那个房子,那个房子的装修固然可笑,他的妻子的衣物也和我妈妈差了档次,只是一些普通的名牌,他们的生活不艰难,也不阔绰,和从前有天壤之别。

我想起爸爸大笑着把我搂紧的样子。

他懦弱、不思进取、耳根软经常被骗,他一直让妈妈痛苦,他打我骂我,他有很多很多缺点,但我每每想起他,依然还是一张好看的笑脸,他终究是爱我的,他愿意把父母眼中最重要的东西给我。

我听到妈妈的冷笑,我对爸爸的每次同情都像对她的嘲讽,我总是无视她的辛苦,总是觉得爸爸的可怜。难怪她不喜欢我。我想起爸爸最后一次打我,那时我们已经分开,他是想彻底打断父子情分?他把我的一切放进小格子不再翻看。人没法面对自己失去的东西,宁愿对方已经消失。

“妈妈,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这件事?”我问。

妈妈很意外,脱口说:“我为什么要说你爸爸的好话?”

“不对。”我不信任妈妈,但我知道涉及金钱或严重事件,她一定会给我个公正的解释,她一向这么教育孩子,就像她要求我必须对两个小孩道歉。

她的表情又变得乏力,像身体里的空气被抽走了,失魂地坐在沙发上。

“妈妈?”

“告诉你……”

“那时我不再是小孩子,不会立刻否定,我已经开始自己思考了,不然我不会帮爸爸。”我鄙视这句话,像托词。

“嗯。”妈妈更加疲惫了,她似乎鼓起勇气才能继续看我:“因为,说这件事的后续就要说前因,我没有勇气把你奶奶的话告诉你。”

“妈妈?”

“我害怕。”

“害怕?”

“你奶奶留下那么多东西,那么多,我今天丢一点,明天丢一点,费尽所有心思,用尽所有努力,还是看着那么大的版图被蚕食,想要维持原状根本不可能,想要强制干预会造成强烈抵制,想要赶紧变现也会遇到连环圈套,留住的连一半也不到,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可靠的合伙人,这样一来留下的又变成了三四成。我终于明白你外公为什么不把家业留给我,他是对的。你奶奶也知道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临终时她只告诉我该花就花,该管就管,不用有太多负担,留下多少是你的造化——她没勉强我,我才愈发不愿违背她的遗嘱。可是我怎么跟你开口?从小我没照顾过你,不是不想,是没有太多机会,也没有时间,你是你爸爸手心里捧大的。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模仿我,从思考方式到做事方法,你根本不听你爸爸那一套,因为你和我本质是相同的,渴望优秀,暗中鄙视无能。我没法跟你开口,告诉你不论我多努力仍然失败,一次次失败,毫无希望的失败,再告诉你奶奶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这个丢了,那个也丢了,都是在我手里丢的,就算我没那么无能,就算那是个分崩离析的局面,就算别人也未必能保住多少,那依然是我丢的。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一直视为标杆的母亲竟然如此无能,我怕在你心里失去唯一一点优势。你可能理解不了。”

我理解!

我难以说出我心中的酸楚,我怎么可能不理解?我早也学、晚也学,我把成绩视为我唯一的财富,我那么在乎第一名,班级第一名,全校第一名,是为了爸爸吗?是为了他那句不知哪辈子的“要考第一”的气话?最初是,后来根本不是。我是为了妈妈,我怕在妈妈心里失去唯一一点优势!

妈妈的声音终于由颤抖渐渐冷静,“这些产业和我和你叔叔后来的公司,还有我从你外公那里继承的那个,一直分开经营。说是各自独立,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资源整合和业务助力,你说这栋房子有你奶奶的一份也没错……”

我羞愤的想马上消失,我真希望他们永远忘记这句恬不知耻的话。

“但两方面大体上是独立的,我原本打算你高考完或者大学毕业再告诉你,坦白地说,你和我一样不适合管理公司,但你比我强一点,如果你在大学有了很好的事业伙伴,或者找到了互补的伴侣,未必做不好这件事。当然我更希望你做自己最喜欢的事。等你真正成年,这些东西仍然要交还给你,你自然要顾及你爸爸今后的发展和赡养,你奶奶赚下的,他爸爸后来的孩子同样有份,相信以你的个性会公平地兼顾每一个人。”她终于露出一丝轻松,像是卸下长久的重担,“也许我真该早点对你说,但是……一旦对你说了,这件事就成了你的负担,你的责任,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我今天才明白。

孩子是不是从来没了解过他们的父母?

他们可能满身缺点,可能处处不让人满意,可能冷漠,可能自私,可能曾经挥动拳头,但他们也会默默承担他们认为最重的那些担子,有时孩子认为的麻木,也许只是他们累了太久,苦了太久,又沉默了太久。他们无法一走了之,无法逞口舌之快,而孩子从来不想了解父母,就像我根本没想过了解妈妈。我宁愿误会她,只为了让自己的任性和痛苦顺理成章。孩子只要站在“孩子”的位置,就像弱者一样说什么是什么,把一切错误统统推给别人。

我想哭,我特别想对妈妈说对不起,我长久地误解她,视她的辛苦为理所当然,视她的痛苦为自作自受,她做再多事只得到我的冷眼、冷笑和冷言冷语。我们是不是差了母子的缘分?她的母爱和我对爱的渴望同样高傲、别扭、一言不发,我们明知对方难过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入口,我们明明有机会却始终找不到方法和解和挽留,我们看似渐行渐远其实从未靠近对方,即使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备,我根本忘不了我们本来在做什么——我们在谈判,我和妈妈一样理智冷酷,我们如果能泪流满面地抱在一起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也可以说,我们不是不信任对方,而是习惯性地对对方失望,这种失望导致不会对对方有任何要求,又对对方有无数要求。为了避免难堪,为了避免落败,我们无数次删减要求,今天删一个,明天删一个,最后变成同一房檐下的陌生人,只等高考完毕一别两宽。

果然,妈妈的眸色又一次变得凌厉,语气也是。

“说回我们最初的话题。”她说,“我固然对不起你,但亏欠程度没你想的那么深,你从来不给我接近的机会,又把责任全部推给我,当年你非要跟着你爸爸,简直视我为仇敌,最后却要怪我不要你,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公平。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看到我这些年的遭遇,依然一而再再而三不顾我的感受,最后干脆闹一出离家出走,沸沸扬扬,让我颜面无存。你还要跟我最讨厌的人生的孩子谈恋爱,你把我这些年的心血当什么?你同情这个,同情那个,同情你爸爸,同情家里的保姆,同情那个女人,同情那个孩子,你真善良,恨不得同情事情中的所有人,除了一心为你着想的我。一个孩子对母亲不信任,不尊重,不体恤,一而再再而三否定她的人格,恨不得全天下的人继续骂她,不断添加佐料,这不是侮辱是什么?你是我的儿子吗?我说你侮辱我说错了?”

我的心脏痛得更加厉害,头也一样,没错,我对不起妈妈,她为我付出的、她对我的爱不知是我想的多少倍,我脱口而出,几乎带了哭腔:“妈妈,我知道我错了,但感情就是感情!我不能为了取悦你就放弃我的爱情!我可以道歉,可以补偿,可以做一切你希望我做的,但我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和他分手——”

“你闭嘴!”

妈妈大叫着,双手捂紧自己的耳朵,她的表情近乎狰狞。

“妈妈……”我想要安抚她,我试着向前走,她抬起头,她双眼通红,绝望地问: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一个妈妈不该跟孩子说的话全说了,就是为了让你了解一点真相,就是为了得到一点你的信任,我几乎在跟你求饶,我在求你可怜我!结果你还是不信我,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你竟然还认为我让你分手是因为我看那个女人不顺眼,看那个孩子不顺眼,为了自己一时的喜好和一己之欲拆散你们?你到底要侮辱我到什么时候!”

“妈妈?”

“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我让你分手是为了你!”

妈妈吼叫着,几乎耗尽了力气,我不敢吭声,看着她几近抽搐的身体,看着她按着沙发的手指,看着她终于冷静再次抬起头,这次她只有冷酷:

“你听着,我是你的妈妈,我不是你的奴隶,我不能又当你的保护伞又做你的撒气筒,不是说一个女人当了妻子就要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了母亲也要认命,孩子好不好只能忍着。凭什么?我把你的感情耗尽了,你也把我的耐性耗尽了,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局面,你不过想考完大学一走了之,我不过想尽到责任问心无愧。你以为我不会做样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管你纯属多管闲事,管得越多你越恨我?但没办法,我必须管。

“你认为我干涉你恋爱,没错,我不高兴,你找谁不好非要找那个女人的孩子,我恨不得你马上分手,但脾气归脾气,我会为一个外人和家人闹到这个地步吗?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爸爸当年是怎么生活的,又是怎么离婚的?你现在的情况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我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我万万没想到妈妈想的是这个!

“我年轻过,我恋爱过,我知道爱情是什么。我和你爸爸没有同病相怜可能会产生的错觉、没有门户不当必然的分歧、没有性向问题带来的阻挠,我的困难比你小,结果呢?和一个懦弱的人讲真爱能有什么结果?他会为了你放弃他的妈妈?不会的,你们的问题更复杂,他只会为他妈妈放弃你。你知道这个结果吧?你还想继续谈?你不张扬这件事,瞒着我们找两个女孩子当烟雾弹,你打算把地下恋情谈到什么时候?你打什么如意算盘?谁也不是傻子,他妈妈更不是,这不就暴露了?如果他妈妈也知道,你能指望他选你?指望他帮你说一句话、挡一点事?你做梦!时间拖得越长你越是放不了手,等真正结束你走得出来吗?怎么走出来?半辈子已经过去了!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勇气再也找不回来了!生活的渴望被耗尽了!你是个死心眼,接下来你怎么生活?何况你现在说爱,相信爱,你以为爱是永恒的?,如果你们不能经营,只靠偷偷摸摸,它早晚被磨光。你根本不知道一个懦弱的人在逃避责任时有多绝情,当婚姻最后我只能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打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知道我有多可笑?我竟然不太恨你爸爸了,反正他就是那个样子,我懒得想他,我不停想你外公,恨他当年为什么不打我,为什么不把我关起来,他有钱有势为什么不动用一切手段断了我和你爸爸的关系!你看不到我的下场吗?你眼睛瞎了还是装傻?我遇到什么你就会遇到什么,他的家庭情况特殊,你只会比我更惨!我自己受过的苦怎么能让我的孩子再受一遍!”

妈妈……

我闭上眼睛,我不能再看我的妈妈,每看一眼都会无限加深我的内疚和自责,为什么我从来不考虑她?为什么我从来不懂她的心情?为什么我从来只以恶意揣测她?为什么我就是不肯接受她的爱?此时此刻,我依然防备,依然固执,她依然负责,依然以最长远的目光为我担忧。母子间根本没有公平。妈妈不会危言耸听,她最理智,她不说不负责任的话,她的每一句都是我们的未来,没错,就像奶奶看透妈妈和爸爸的未来,妈妈也一样看透了我和他那脆弱得如同鸟羽的关系。

“说话!”妈妈不满我的沉默,她把沉默当做敌意,没错,我一直用沉默挑衅她。

“我……”我的喉咙几乎哽住,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这不是我们的错。”

“难道是我们的错?”妈妈怒极反笑,“又是我们的错?全是我们的错?因为一次出轨?这件事这辈子是不是翻不了篇?出一次轨就要一辈子承担所有人的错误?我是你妈妈,就算全世界都说我错了,你难道不该对我有一点母子间的维护?为什么指责我最久、报复我最狠、嘲笑我最厉害的是你?”

我想说我没有,但往事一件接着一件出现在脑海,我的旁观、我的无视、我的冷笑,我从来不维护我的妈妈!

妈妈凝视我,她的口吻又变了,变得幽深神秘:“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吗?这件事比你想的复杂,阴差阳错,当年,我本来没想离婚,你本来可以不失去你的家。”

我突然如临大敌,无数黑黝黝的格子对着我,它们渐渐变圆,变亮,像野兽的眼睛,像枪口,像毒蛇的头。

不!

我不想听,我想逃走!

“想不到吧?”妈妈不会给我逃跑的机会,她像个复仇女神,盯住我,用冰冷的眼神抽打我,“我没想离婚,我不想你生长在单亲家庭,你叔叔也没想离婚,他爱他的家庭。我们两个只是太累了,太需要一根救命麦秆喘口气。你当然可以说我们见色起意,也可以说我们蓄意放纵,都可以。说来又很可笑,我们一边偷情一边听对方诉说委屈,一边为对方指出问题,短暂的相处后,我们一致决定把那段关系当做意外,今后断掉联系,各自回归家庭,约好今后要体谅各自的伴侣,找更好的相处方法,坦率地说,我在你叔叔身上学了很多东西,他也是。我知道很多眼睛盯着我,这件事瞒不了你爸爸,我也不想瞒,我准备和他摊牌,问他愿不愿意原谅我,你叔叔本来准备和妻子坦白,我阻止了,我比他理智,根据他的描述分析那个‘天使女孩’的性格,她太单纯,也固执,这种性格容不下背叛,在我一番劝阻下,你叔叔决定带着良心谴责瞒下这件事,今后加倍对妻子好,更积极努力地生活……我们告别对方,谁也没想过藕断丝连。”

“可就在这个时候……”妈妈苦笑着看着我,“你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也许是盯着我的人告诉他想要离间我们,也许是他自己在我身边放了人,总之他知道了。他委屈,他苦恼,他不去找偷他老婆的男人打架,不来打老婆或者和老婆好好谈谈,他不敢,他怕一旦戳穿就再也不能挽回,以往无数次,他面对难题选择缩、选择躲、选择喝酒,这次也一样。不,这次他突发奇想,找了个自作聪明的办法——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叔叔的前妻!”

不,我不想听……别说了……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和你爸爸坦白、道歉、重新开始的准备。没错,我想重新开始,你奶奶不在了,公司需要稳定,你需要父母,我也想再认识他一次,我想他能成长,我也能成长,我想对他更温柔,想以后多听他心里的想法,想我不应该总是强制他节食,想我要更尊重他的意见也鼓励他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我想了那么多,当我终于准备去找他,一个女人走向我,抬手甩了我几个巴掌,直接把我打醒了!”

不,别说了……别再说了……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你叔叔的前妻根本容不得丝毫背叛,你叔叔道歉、挽留、怎么求都没用,那女人不原谅他,更不会放过我,你叔叔不是因为出轨和我走到一起,他是因为无路可走才和我在一起,我是因为极度绝望才选择他,你是不是又要说不管过程如何……”

妈妈的脸在我视线中模糊,我已经听不清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明明站在家里的客厅,却看到另一个客厅,那是我另一个家,刚上小学的我推开门,酒气熏天,我似乎又闻到那令人不舒服的味道。我不喜欢爸爸喝酒,和他闹了很多次,他答应我戒掉、戒掉,却仍然喝个不停,只是喝醉了会躲着我,我毫无办法。

那天他就坐在桌子边,一边喝一边哭,他告诉我妈妈认识了另一个男人,很快就会抛弃我们。

幼小的我想起最近妈妈总是不回家,想起保姆闪闪烁烁的眼神,想起很多教室里流行的关于家长出轨的另类传闻。

我慌了,我不能失去我的家庭,我安慰爸爸,鼓励爸爸,让他马上找妈妈谈谈,我们最先应该做的绝对不是指责更不是放弃,而是想尽办法挽留,其余的留住再说!

但爸爸只知摇头、哭、发抖,他不敢说,他越来越怕妈妈,我说我去找妈妈,他不让我去,他说小孩子不该参与这种事,如果妈妈知道他找我帮忙,会更看不起他。

怎么办?我急得团团转,看着哭个不停的爸爸,想着我即将破碎的家庭,我急中生智。

“爸爸,我有办法了!”

那是幼小的我,自负的我,以为小孩子的小聪明可以左右一切的我。

“你不用自己去找妈妈说,你去找个人!”

那时我以为自己想了世界上最好的办法。

“你不是说那个叔叔也有家庭,还有和我一样大的儿子?他未必愿意放弃家庭,你应该从他妻子身上想办法!”

那时我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小孩,说出一句自以为聪明的真话:

“爸爸,你去告诉那个阿姨!你们一起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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