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阁的混沌被甩在身后,贺兰尤撕裂空间,裹挟着一身阴森之气,轰然砸回魔域王宫。
王座冰冷坚硬,象征无上权柄与孤寂。
沉重脚步声在空旷大殿回荡,贺兰尤踏上高台,周身魔气沉凝如地底火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空茫。
“主上!”
守候在阶下的乌桓立刻迎上。
看清贺兰尤身后空无一人,以及主上那被抽走生气的沉寂,乌桓古铜色的脸瞬间凝固:“小友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贺兰尤仿佛没听见。
甚至没看乌桓一眼。
那双血瞳黯淡如蒙尘赤晶,只倒映着前方冰冷的王座。
他沉默地踏上台阶。
停在王座前。
只一瞬,高大身影颓然倾倒,重重躺倒在冰冷的王座上。
坚硬棱角硌着身体,他浑然不觉,侧身蜷缩,像抵御内部的严寒。那只紧握的手,死死护在胸口,指缝间,一点蓝色幽光如风中残烛,在昏暗王座深处闪烁。
大殿落针可闻。
只剩贺兰尤沉重压抑的呼吸。
紧握玉佩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冰凉的触感点燃记忆滚烫的角落。
这里……
他闭眼。
以前,他总在这里,斜倚王座一角,铁臂将瘦小的蓝色身影死死箍在怀里,如抱玩偶。怀里的胆小鬼魂体僵硬微颤,却又不敢挣扎,只能掩耳盗铃般把脸深埋他胸膛,呼吸又轻又浅,贺兰尤会故意收紧手臂,听那细若蚊蚋的压抑抽气,看白皙脖颈勒出红痕,恶劣地勾起嘴角……
那么怕疼,那么胆小,被他箍得难受,却连哼都不敢。
只是……安静顺从地待着。
为什么?
一个毒刺般的问题扎进混乱的识海。
为什么不推开?
这念头带来钝痛,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想问胆小鬼一声:当时箍得有多紧?他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其实很害怕?
“唔……”
一声极低的闷哼从贺兰尤紧抿的唇间溢出,身体在王座上蜷得更紧。
那只攥着定魂玉的手,死死抵在心口。
时间如凝固的焦油,乌桓在阶下,呼吸放至最轻,王座上蜷缩的身影陌生得心惊。
不知多久。
久到乌桓以为他已沉睡。
忽然。
一声低哑破碎的声音,如梦呓般响起:
“乌桓……”
贺兰尤脸埋阴影,声音低得几乎消散。
“……我这里……疼。”
那只抵在心口的手,极其轻微地按压了一下。
像自语,像对死寂倾诉;又像是向自己的属下,确认某种从未体验的陌生感受。
没有暴怒,
没有戾气。
只有深切的困惑和……痛楚。
乌桓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主上……说……疼?
心口,疼?
那个被神雷劈中都能狂笑的魔君,此刻捂着心口,用近乎茫然的语气……说疼?!
寒意席卷乌桓全身,他欲张嘴,喉咙堵塞。
恍然惊醒,这是君上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
乌桓佝偻的身影在阶下显得格外渺小,他枯槁如树枝的手指,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轻轻搭在贺兰尤垂落的手腕上。
指尖下传来的脉动,让乌桓浑浊发黄的眼珠骤然瞪圆,他脸上的褶子因极致的惊骇而扭曲。
“君……君上?!”他失声,干涩的声音劈了叉,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颤抖,“您的魔元,竟已完好如初?!”
“不……不止是恢复,是巅峰!”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眼珠盯着王座上那沉寂如渊的背影,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阴影,看清一个惊世的谜团:
四年前,无故消失的半片本源魔元……那本该万载难愈的空洞……消失了!
魔元弥合了!
圆融无缺,浑然一体……这、这怎么可能?!
“纵使有定魂珠日夜反哺,也绝无可能……”
乌桓的声音因激动和困惑而尖锐起来:
“君上!您在冥府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是触碰了什么?感知了什么?”
他搜肠刮肚,试图找到一个能解释这神迹般复原的理由,这完全颠覆了他毕生所知的魔道根基。
王座之上,贺兰尤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仿佛一座被遗忘在时光里的黑色孤峰。
一动不动。
乌桓的惊骇与追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过了许久,久到乌桓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一个嘶哑的声音才极其缓慢地飘了出来,带着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空茫:
“他……消散了。”
四个字,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血沫,干涩而沉重。
“其他,记不清。”
声音低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默。
那是一种拒绝任何窥探与解释的封闭。
乌桓张着嘴,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看着那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之下,如今包裹着一片荒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乌桓压垮时,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道裹在灰袍中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祭祀长老幽泉。
他手中香炉逸散出的惨绿雾气,在接触到殿内那沉甸甸的悲伤时,都似乎凝滞了片刻。兜帽下两点幽绿的鬼火,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王座上那道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身影。
幽泉停在阶下,如同殿内一根冰冷的石柱,静静伫立着。
兜帽微微抬起,幽绿目光穿透昏暗,无声地落在贺兰尤身上,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终于,
一个声音响起,嘶哑破碎,却带着奇异平静:
“幽泉。”
贺兰尤依旧没有回头,背对着所有人。
只是那只一直死死护在心口的手,带着一种仿佛剥离自身血肉般的沉重,从胸前移开。手臂伸展,越过冰冷的骸骨边缘,掌心向上,摊开。
掌心里,定魂玉静静躺着。
玉石温润的边缘此刻冰冷刺骨,中心流转的幽蓝符文如同微弱的心跳,映照着贺兰尤毫无血色的掌心纹路。那根由他三根魔发搓成的黑色细绳,缠绕其上,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过来。”
幽泉兜帽下的鬼火猛地一跳。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窜上,身躯僵硬了一瞬,迈开脚步,无声地踏上台阶。他走到王座旁,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玉石上,又缓缓上移,落在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侧脸上。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空白和疲惫。
贺兰尤的目光,终于微微转动了一下,血瞳的焦距似乎落在了掌心那一点微弱的蓝光上,却又仿佛穿透它,看向某个虚无的幻影。
他的嘴唇微动,一字一句砸在幽泉的心头:
“以后,”
“魔域……”
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几个字耗尽了力气,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
“……归你了。”
乌桓捂住自己的嘴,才将那声惊骇的抽气死死压住,身体晃了晃。
君上竟要将这魔域江山托付他人?
幽泉兜帽下的身躯剧震,绿雾紊乱翻腾,发出尖锐的嘶鸣。他惊愕抬头,幽绿鬼火近乎失控地燃烧起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不!不可!万万不可!”
“魔域乃君上基业!老朽……老朽何德何能?!此乃……”他想说“此乃自取灭亡”,却哽在喉头。
“拿着。”
贺兰尤打断了他,声音疲惫到了极致,却又是平静的。
定魂玉在掌心像一颗凝固的泪。
“本座,信你。”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钧。
那是托付,竟又像诀别。
幽泉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定魂玉,又看向贺兰尤那毫无转圜余地的姿态。
他想说什么,想劝谏,想推拒……但所有的话语,都在贺兰尤那沉寂如渊的背影和掌心冰冷的玉石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幽泉缓慢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凝重,指尖在触及定魂玉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玉佩入手温润,带着贺兰尤残留的体温。
幽泉紧紧握住它,深深弯下腰,灰袍垂地。
“老朽领命。必不负君上所托。以残躯,护魔域根基……”
“待君上归来。”
贺兰尤没有回应。
他只是收回了那只摊开的手,重新紧紧护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
他脑海里不断回荡往生阁主的话——“寻其出处,观其败局。”
出处暂不可知,死局却是准确无疑的。
……
九重天。
堕仙台。
一片悬浮于九天罡风与混沌乱流之间的巨大圆形平台。
平台由名为断魂石的奇异材质构成,通体洁白,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翻滚的劫云,平台边缘,是深不见底的虚无,罡风如亿万把无形利刃,永无止境地呼啸切割着空间,发出令人神魂俱颤的尖啸。
这里没有守卫。
因为此地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刑罚的终点。
任何被押至此地的仙神,结局只有一个——仙骨尽碎,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那无处不在的罡风与劫云,便是行刑的刽子手,是天道的执行者。
一道浓郁得化不开的黑影,撕裂了堕仙台边缘狂暴的罡风乱流,轰然砸落在冰冷洁白的的石台上。
正是贺兰尤!
身影在空旷死寂的平台上显得格外渺小,却带着一种孤绝的桀骜,欲与天争的。
玄黑袍服猎猎作响,血瞳盯着平台中心——那里,是刑杀气息最浓烈的地方,也是穆清源魂飞魄散的最后坐标。
“就是这里了……”
贺兰尤的声音低沉,被罡风撕扯得破碎。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根缠绕过定魂玉的黑色发绳,此刻被他紧紧攥着,仿佛能从中汲取最后一丝与那胆小鬼的联系。他闭上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戾气,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极致的专注。
“以吾之血,唤汝之痕;”
“以吾之魂,溯汝之痛!”
贺兰尤低吼出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古老禁术的沉重韵律。他猛地并指如刀,狠狠划过自己的左腕,暗金色的魔血,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喷涌而出……
那血液并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道粘稠的血线,如活物般蜿蜒流淌,迅速在冰冷的断魂石地面上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的巨大血色魔阵。
魔阵的核心,正是贺兰尤立足之处。
魔王捂着心口:我这儿疼……
乌桓:呜呜……君上好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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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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