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凤姐倒退一大步,瞳孔巨震。
“怎么了姐姐。”尤小金眼底隐去笑容,急切的扶住凤姐。
丰儿端茶进门,冷不丁瞥见桌上画像。也是一惊,手中茶盘漾出水来。
“奶奶,这,这是……”丰儿抑制不住的颤抖。
画中人太真实,又太虚幻,让亡者的死亡气息充斥在房间里,让在场众人有一种被拽进九幽的恐惧。尤小金曾接过一单委托,委托方是一对刚失去爱女的夫妻。
那两个人痛苦万分,让尤小金复原他们的女儿。尤小金照着他们女儿的照片画了一幅又一幅,他们都不满意。
最后,她参加了这个女孩的追悼会,看到了她最后一眼。
尸体奇异的美感让她画下来最后一幅画,以尸体为模特的画。诡异的是,这幅画竟得到了女孩父母的认同。
尤小金心知不对劲,报警让详查,最后才查出女孩死于父母之手。因为父母对女儿畸形的控制欲,让他们接受不了女儿要出省读大学,干脆杀死了女儿……
尤小金烧了那幅画,但以尸体为模特的记忆留在了她脑中。今天的秦可卿,就是她以这个笔法画的。
她垂眸,愧疚的看一眼秦可卿的画像,转而接过丰儿手中茶盘,赞道:“好香的茶。”
凤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贾府上下,人事纷杂,她自认铁腕应对,井井有条。便是鬼神阎罗,又有何惧。况且阴司之事,她一向不信。
只是秦可卿死的那一天,那场梦。
尤二如何又能画出秦可卿形貌,甚至衣着都与梦中的她一般无二。这绝非旁人几句描述能做到的。
难不成这尤二会邪术?
凤姐又惊又疑。
凤姐冷眼扫向丰儿,丰儿如蒙大赦,低头匆匆出去。
平儿靠近凤姐,眼底亦有恐惧。
秦可卿死的蹊跷,说是病故,但那病来的莫名其妙,加上东府一些传闻。平儿轻抿下唇,仍决定开口调解,她将画合上,手指不敢触碰画中人:“蓉大奶奶走了有日子了,想必早就回归仙境,没理由在人间流连忘返。”
尤小金轻叹一声,走去将门窗一一关严,室内光线顿时暗了几分,气氛更显压抑。
“梦境而已,妹妹无需当真。”凤姐道。
平儿将画收起,那恐怖的氛围消失很多,但房间昏暗,还是让凤姐很不舒服,让她有种失控的不适感。
人事尚能掌控,鬼神又如何掌控呢?
呸呸呸!世界上没有鬼神!
凤姐稳住心神,欲开口。
尤小金却来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凤姐的手,她的手心冒汗,眼底满是恐怖:“我总梦见她,她自称可卿,在空中飘荡,一遍一遍呼唤……姐姐的名字。”
她凑近凤姐,在她耳边低声道:“她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都是关于姐姐你的……”
凤姐不适的避开她,只听胸腔心砰砰跳,便回想起曾与秦可卿交好。她欣赏秦可卿的玲珑手段,更知晓东府的肮脏隐秘……
“她说了什么?”凤姐不自主的问道。
“她说她好冷好冷,心里好苦好苦,价值千金的樯木挡不住冰冷的阴气。而阴差每时每刻都在鞭打她……”尤小金梦呓般讲话,甚至学着“秦可卿”的样子啜泣一声。
“我做了那样的丑事,阴差不会放过我。”
“婶子,救我!”
凤姐浑身冰冷,尤小金此时在她眼中活像是地底爬出来的屈死之人。焦大醉酒后骂的爬灰,府中谁人不知?此刻被“鬼语”点破,更添十分恐怖。
“她还说,交代给凤姐姐那祖茔附近那几倾薄田的出息和家塾的供给,如何了?”尤小金凑近凤姐,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双眸子亮晶晶,似乎真的在等一个满意的答案。
“轰!”
窗外一声恰到好处的惊雷,像一板惊堂木重击在凤姐心头,她双腿一软,若非强撑最后一丝体面,她几乎要瘫倒在地。
纵是巾帼女英雄,也惧坟头半幽魂。
“凤姐姐,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尤小金装作被惊雷一吓,堪堪就要哭出来。
这雷来的好啊!尤小金心底狂喜。
她用张华的事警醒凤姐,让凤姐疑心她耳目灵通,再祭出秦可卿这杀手锏,从人事直通鬼蜮。她要的,就是撕开凤姐坚硬的外壳,渗入她的心里。
凤姐伸手想扶桌子,却错估了距离,一下坐在地上,她哎哟一声,却呆若木鸡的坐着起不来,浑身无力。
尤小金还想上前握她的手,却被躲开。
“你……究竟是人是鬼?!”凤姐惊恐道。平儿勉力上前,将凤姐挡在身后,却挡不住她浑身的战栗。
她们看着尤小金,仿佛在看一个从地府爬上来,浑身湿哒哒,阴气层层,背着一身秘密的恶鬼。
“……”尤小金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觊觎了多年的二次元女神让自己吓的花容失色,她多想上去抱抱她,告诉她,自己会拼尽一切将她带离这座早晚会融化的冰山。
她真想将一切都告诉她。
但小金明白,不是现在。
“姐姐此言何意?我是珍大奶奶的妹子,尤二姐呀。”尤小金抹了抹眼泪,扑通一下跪在凤姐面前。
“都是妹妹的错,被噩梦魇住了,才口不择言拿这些东西惊扰姐姐。”尤小金膝行着来到凤姐面前,抱住她的腿,哭的梨花带雨。
“……”
平儿强撑精神,将凤姐扶着坐下,端一杯茶来:“奶奶,稳心神。”
凤姐喝一口茶,浓郁的茶香瞬间让她清醒。
她猛的看向尤小金,尤小金正站在一旁忧心看她,那眼中有关心,有自责,还有……一闪而过的愧疚。
愧疚?
凤姐精准的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情绪。
“妹妹莫要惊慌。”凤姐缓缓开口,嘴角勉强带笑,眼神却冷若冰霜,“这世上哪有什么阴司报应,只有不甘愿的人心在……”
“装神弄鬼!”
“非是闹鬼,而是闹人。”
凤姐找到缘由,重整旗鼓,恢复了往日决断:“妹妹总在大嫂子那住着也不是个事儿,不若现在就随我去见了老祖宗,早日搬进府里来才对。”
“如此,你我姐妹才能朝夕相处,同心同德啊。”
“这会子老祖宗应该得空,妹妹整理整理,随我去拜见吧。”凤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走向梳妆台。
她的头发在刚才的惊惶中弄的略有凌乱。
尤小金看着凤姐因惊惶而散乱的发髻,心有不忍。但她明白,面对王熙凤这样杀伐果断的对手,只有先发制人,才能寻得一线生机。
尤小金拿过平儿手中梳子。
“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让平儿来就好,她伺候惯了的……”凤姐下意识推拒。
尤小金一言不发,指尖抚上她的秀发。
现实中,她有几个漂亮精致的bjd人偶,尤小金闲来无事会亲自为人偶做造型,尤其是其中一个叫小凤凰的,尤小金给它换上凤姐的妆容,学着各版电视剧,让它无限贴近自己心中的凤姐。
尤小金抚过凤姐鬓角,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手中的乌发生机勃勃,如她一般生机旺盛,仿佛盛夏的榕树,茂密润泽,摸上了便再舍不得松手。
这是人偶头发完全没有的生机。
尤小金看着铜镜里那张脸,恍神一瞬,便化身最专注的最虔诚的工匠,替凤姐梳头。
她的手灵巧轻盈,如白蝶般在凤姐的乌发中穿梭,飞来飞去间,魔法般的将她凌乱的秀发理好。她好像天生为此而生,不知不觉间,凌云挑髻生在她头间。
凤姐轻轻咽口水。
尤小金的指尖仿佛蕴藏着某种奇异的东西,某种她很多年前见过后,又随着时间消逝的东西。
遥想当年初嫁,锦衣凤簪,俊俏郎君,温声细语替她画眉,一言一语间,尽是爱意。
而如今……
凤姐眼底一阵滚烫,又狠狠的被她强横的性格压下。
眼前人,不正是夺夫爱的罪魁祸首吗?
她恨恨的瞪着铜镜里的尤小金,又因她的手法带来的莫名感情,让她心头乱颤,爱不得,喜不得,最终汇聚一起,委屈的变成摸不着头脑的恨意。
尤小金用刨花水在凤姐鬓边轻轻的勾过,替她理出“水鬓”,勾勒的一张脸美不可方物,恍若神妃仙子。
尤小金为她勾完最后一笔水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腹轻轻划过凤姐的耳廓。她指尖滚烫,惊的凤姐一个战栗。她下意识竟想推开这炎热的亲昵,可手却像被什么东西束住,动弹不得。只能在镜中,与那个仿佛洞察了她一切秘密,夺走她一生所爱的女人面面相觑。
“好巧的手!”平儿惊道,她歪身看凤姐,惊觉尤小金手下的造型比她曾经所有都要适合。
她震惊的看一眼尤小金。
平儿是凤姐贴身丫鬟,跟她多年,每日为她梳发簪花,却不想会有人比她更熟悉凤姐。
看她手法娴熟,仿佛排练预演了一万遍。
“妹妹倒是手巧,只是你还要与我一同去拜见老太太。”凤姐按住尤小金试图为她化妆的手,挤出笑容唤道,“丰儿,进来给姨奶奶梳妆。”
然后示意平儿接过化妆用具。
丰儿进门,有些恐惧的看一眼尤小金,低声道:“姨奶奶,随我来。”
随丰儿洗净脸后,她被带到平儿房里,这里房间不大,却一应用品应有尽有。丰儿战战兢兢的为尤小金敷上一份薄粉,粉香如花。据她介绍,这是江南官粉,内含珍珠、麝香,敷上后看起来莹润如玉,十分自然。
“你冷吗?”尤小金看丰儿蘸腮红的手微微发抖,忍不住关心问道。
“谢二奶奶关心,我不冷。”丰儿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你抖的很厉害,是在害怕?”尤小金抓住她的手,丰儿的掌心冰冷。
“没,没有。”她脸色煞白。
“因为蓉大奶奶?”尤小金坦然问道。
丰儿一哆嗦,想抽回手,却发觉尤小金手劲很大,根本抽不动。
“我听人说,蓉大奶奶生的极美,性格又好,又能掌事,你对她了解吗?”尤小金转过身,拿过丰儿手中的腮红盒,一点一点晕在自己颊上。
尤二实在美貌,淡妆轻点也美的动人。
“奴婢……不大清楚。”丰儿垂下头,眼前的尤小金越美,在她看来就越像画皮艳鬼,令人胆寒。
“好啦,不要怕。定是有人嫉妒凤姐姐,想借我生事,这才闹出这等装神弄鬼的把戏。”尤小金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红白相间的玉镯。
那玉镯并非什么绝世名器,却做的十分讨巧,玉质是白底飘几分活络的绛红色,宛若在白瓷碗的清水里打入一抹胭脂,既不突兀,也不寡淡。
水头不错,光下润泽。
她自然而然的抓过丰儿的手,替她戴上玉镯。
“我叫它——‘五花肉’,白里透红,红里飘白。看看,像不像我们爱吃的五花肉?”她捏着丰儿手腕,啧啧赞叹,“肤色白皙,人镯相印。放在妹妹手上,不像五花肉,倒似荔枝冻了。”
“姨奶奶,不可以……”丰儿急得要挣脱,想将镯子褪下来。
“怎么不可?”尤小金挑眉。
“奶奶不让我们随便收旁人物件……”丰儿连连摆手。
“我在凤姐姐眼里,是旁人?”尤小金柳眉倒竖,嗔怒道。
“这……”丰儿想辩解。
“我与凤姐姐一体双生,我今生今世的魂,来生来世的命,都拴在她身上了。”尤小金眨眨眼,双手覆在丰儿手上,“你是凤姐姐的得力干将,便也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尤小金柔声道。
丰儿抿嘴,缓缓将玉镯缩进袖里。
……
凤姐坐在梳妆镜前,心底波澜未静。
铜镜里的人陌生又熟悉,凌云髻更动人,水鬓勾的一丝不苟,比平日更添风韵。尤小金的指尖温度尚在,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紧紧贴在她的发间,让她浑身不自在。
指尖无意识摸到耳垂,一瞬间的哆嗦让她回想起尤小金手指的滚烫。这感觉与记忆深处新婚时贾琏为她描眉的记忆诡异的融合在一起。
心头无名火起。
她恨贾琏滥情,恨尤氏软弱,恨贾珍贾蓉贪色引桃花。
更恨这尤二……
“奶奶……”平儿打断她的思路,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找不到张华?”凤姐拳头蓦的攥紧,听到张华携家带口跑的无影无踪后,她心底更加几点寒意。
平儿点点头,眼底划过一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如释重负。
凤姐看向平儿房间方向,尤小金正在那边描眉涂胭脂。搁着几个帘子房间,她的眼神凌厉,如一把刀一般穿墙越窗。
尤小金心有所感,调皮回头一眨眼。
凤姐姐,你的爱意我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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