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满意得的狗男人吃得正香，还不知道自己正在一场比较中输得一败涂地。
而对手却是十一年前的自己。
在梁意的殷切关怀下，时温被填的肚皮滚圆，再多一口就会抵到扁桃体。
“不吃了不吃了，真的吃饱了，我快撑死了。”时温双手投降，后背死死抵住椅子背，用尽全身每个细胞表明拒绝的坚决。
本以为梁意的“到校再聊”只是随便一句客套话，结果下课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门，就被梁意远远叫住。
“不是说有事问我吗？走吧，一起吃个午饭，边吃边聊。”
梁意的声音从后方抵达时，如此镇定自若，如此自然大方。倒显得时温看起来有种鬼鬼祟祟的气质来，宛如被揪住后颈肉的猫，定在原地难以轻举妄动。
梁老师学什么不好，小小年纪，先学会了老教授们乐忠于盯紧后辈是否光盘的爱好。时温严重怀疑，是不是这些年长时间与老头们相处，梁意饱受被监视填食之苦，转而拿她实现“报复”。
“梁老师，说说正事吧！”时温火速切换上谄媚笑脸，强行拉回主题。
梁意显然十分受用这套，终于搁下手里邪恶的公筷，含笑抬眸。
时温赶紧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册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材料，郑重递过去：“我们班要转来一个孤独症小朋友，我不太了解这方面情况，怕犯错误。听说你是专家，想请教一下。”
“我不太懂这些，就自己查了一点资料……还有他妈妈告诉我的情况，做了些简单的笔记。”
梁意接过那沓纸张，上面用彩笔做了记号，空白处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小字，一眼扫去就能注意到频繁出现的小小问号标记。
“高功能？阿斯伯格？”仔细翻了几页，没看到患儿具体情况，梁意试探性提出了猜想。
在陌生的词汇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耳熟的名词，时温连连点头：“对对对，他妈妈说就是高功能孤独症。”
“一般能到普校的基本不会是中低功能。你放心，高功能的小朋友的智力水平不错，经过科学干预是有能力适应正常社会生活的。”梁意说话时脸上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温和，只是说起这些便多了些显而易见的严肃，“不过我看了你的笔记，你对孤独症的了解可能非常有限……”
时温忍不住发问：“所以，智商高的话，就会是电视剧里那种个性孤僻的天才儿童吗？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神童？”
听到这个描述，梁意动作一顿，停留在材料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看他神情不对，时温小声唤他：“梁老师？”
“嗯，没事。”他调整的很快，又继续耐心解释下去，“孤独症不是心理疾病，也不是性格问题，其实是一种发育障碍。现在一般讨论孤独症谱系，谱系意味着是一系列不同种类。高功能就是一类，他们整体上智商较高，但也只是相对中、低功能来说。与普通人比起来，也许会偏高，就像你说的高智商天才，但大部分其实差不多，甚至表现的更低一些。而且他们依旧存在着典型孤独症的社交障碍等很多问题，需要我们的帮助才有机会适应正常社会生活，不过这个过程中或许你也能发现他们的特别和可爱。”
他深入浅出地解释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力量。
他说话时，时温便做认真听讲的好学生，坦然地注视他的眼睛，努力理解这长长一大段话中的每一个字。末了习惯性地举起手来，急急补充：“我知道，我听过，他们都是星星的孩子。”
梁意眼里又漾出笑意，直将周围的空气也染上春水微澜：“对，是星星。我们改变不了星星的本质，但可以试着在星星和星星之间，在我们和星星之间，搭一座桥。”
“时温，别怕，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慢慢了解。”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自带温煦，却有一种坚定在。时温好像被这温柔而笃定的声音蛊惑，全身心陷入到了这汪清澈温泉，莫名生出一股没由来的勇气，轻轻“嗯”了一声。
梁意看了眼时间：“你下午还有课，我们走吧？”
“对了。”他极其自然地收好那册写满笔记的材料，“不急着用吧？我先借走看看可以吧？”
明明是征询的口气，动作却快得像抢劫。眼看着那叠材料半拉身子已经进了他的包，时温不敢说不，也没有理由说不，只好点点头。波澜不惊的表情下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思索到底有没有在里头夹带什么秘不可宣的傻话。
梁意拎起打包盒，绅士地替她推开门。
午后温热的风熏得人心慵意懒，行道树看起来依旧是夏日活力满满的绿，但细看就会察觉到，被秋阳拥吻后隐隐显出一丝绵软的黄。
“哎呀！”
已经走到学校门口，时温猛地顿住。转过身子望着梁意，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都在震颤。
“我们没付钱！我的天，快回去快回去！”时温猛拍大腿，慌里慌张就要往回走，“老板怎么都不叫住我们啊……”
发现梁意站在原地，没有要返回的意思，她急得无法思考，伸手就要去扯他。
梁意任由她拽着，慢悠悠抛出一句：“走都走了，干脆逃单吧？”
“梁意！！！”时温气得跳脚，拽着他衣服的手又不自主紧了几分，生怕自己的好名声就在此毁于一旦。见扯他不动，赌气般扭头就要独自回去。
察觉到她要松手，梁意手腕一翻，隔着衣袖精准扣住她的手腕，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骗你的，早付过了。”
时温一愣，立刻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举起手机：“多少钱？我转给你。”
梁意随手指了指街对面的咖啡店：“不用，今天天热，就请我喝杯咖啡回报我吧。”
确实热，和暖的风裹挟着一天中最暖的阳光，兜头倾泻在人身上。
时温被这恼人的热气煨得昏头转向，她终于注意到自己还没被放开的手，热度从接触点一路烧到耳根，她低着头小声地开了口。
“不好。”
这句没头没脑的拒绝飘进梁意的耳朵，他不解地看着她，仍维持着原先的姿态驻在原地。
“我说这样不好。”
时温抬起头，大声重申了一遍。
“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咖啡，这样不好。”
话说了一半，到底难以坚持着对峙他的双眼，时温又移开目光，气势渐弱。
“这不是约会。我觉得，我觉得……我们应该注意师生关系，保持好距离……”
她垂着头补充附加的解释，既不敢看梁意的脸，也不敢看那只被抓紧的手。
“好的。”
梁意倏地松开手，声音平静无波。
“你说的没错。但是做师兄的请师妹吃一顿饭应该可以吧？老同学再见请你吃一顿饭也可以吧？”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缩回手后便垂在身侧，语气冷下来。
“我以后会注意的，师生之间我会注意保持距离。”
似乎是计划从此刻就开始遵守诺言，他退后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看见时温脸上惴惴不安的神色后，他勉强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温声催促：“快走吧，不然该迟到了。”
时温不敢再顺着这个笑往上看，生怕在他眼里搜寻不到笑意。明明只是说出了早该说出的话，这一秒她却像一脚踏错了台阶，空落落触不到底。
有一刹那后悔，是不是应该继续装傻，欺骗自己这样的相处并非特殊相待才好？
但至少看眼下的状况，大约往后便可以保持安全距离直至顺利毕业了吧？
算了，平安毕业，这样才是最好的。
时温吐出这一口不知哪来的郁郁之气，身体也轻快一些起来，烦恼顺着风慢慢缠绕住了路边仍葱郁的梧桐叶。
这段关系之中的别扭插曲并没有持续太久，至少表面上依旧粉饰着太平。下午梁意依旧喝到了他随口向时温预约的咖啡。
多冰，她很体贴地记住了他言内言外的所有意图。外卖送来时冰块挤满了杯子，外壁流下很多道蜿蜒的水痕，镇热效果极佳。
梁意喝了一口，默默关掉了嘶嘶出冷气的空调。
言出必行，那天中午后，线上线下，梁意都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时温也无暇他顾，满心满脑都还是安安的事，说完全不焦虑是不可能的，连续两晚噩梦连连。
梦见满教室的小朋友哭闹尖叫，学生家长一个接一个打电话来骂她，领导同事都站在门外不说话，看着她。
还有一晚梦见自己站在讲台上，底下学生面无表情盯着她，低头发现自己穿了睡裤拖鞋，再一抬头讲台突然变成了万丈深渊，风呼啸着把她往下推。
梦醒后，眼眶隐隐发痛，喉咙像被砂纸狠狠锉过。时温起身歪在床头倒了一口水喝，头很晕，但意识又很清醒，再没有一丝睡意。
摸出手机，两点二十。
距离起床闹钟还有四个小时。
习惯性点开几个社交软件划拉了一下，都是些不太重要的团购和广告。
只有微信，最上面的，竟然是梁意的名字。
有三条微信消息。
【安安从小就接受过系统干预，进普校是为了融合教育，你只需要理解他，接纳他，给他提供正常社交环境就行，并不需要承担特教工作。】
【比起格外注意这个特殊孩子，我认为你或许更需要注意班里的其他孩子，以及他们的家长。】
【有问题随时留言，上班注意安全。勿回。】
发送时间是两点零一，似乎笃定她早已入睡，一定会在醒来后才能看到，所以结尾处附的是不合时效的叮嘱。
时温翻身下床，摸黑踏了好几脚也没寻到拖鞋，索性赤脚踩过地板，拨开窗帘。
夜空晴朗，星河低垂。
有星星，很多很多星星。
他们很像，但仔细看又有些不同，或亮或淡。如果不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能够看的更加清晰一点的话……
是不是星星也像雪花一样，各自有着特殊的样子？
他说“勿回”。
可是为什么要听他的？我偏不要听。
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指尖飞快：
【谢谢你，你也注意休息。】
另一扇窗后，灯还亮着，本属于时温的那份笔记躺在桌面上，压在上面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手机的主人终于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条新信息上。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才把酸涩的眼挪向窗外。
那是同一片缀满星星的朗朗夜空。
他低声喃喃：“好。”
非常感谢点收藏的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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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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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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