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慌里慌张赶回家,连心心念念的面包都忘了买。
厚实的文件袋被郑重其事地摆在房间的书桌上后,时温却突然失去了立刻打开的冲动。她不自觉地啃咬着下唇,垂着头看上面自己的名字。
如果现在打开,总感到不够尊重,似乎还不到合适的时候。
晚饭也吃的心不在焉,数着米饭往嘴里送,眼神始终黏在微信列表里那个没有丝毫动静的名字上。
送了东西来,怎么都应该打个招呼吧?
真不会社交。时温心中忿忿,张大嘴狠狠咬了一口红烧猪脚,好泄泄私恨。
洗完澡,换好睡衣,吹干头发。这才感到足够虔诚,摸上了那只静静躺在灯下的文件袋。
细细翻阅,原来只有前十来页是当时那份笔记,后面厚厚一沓通通是梁意自己或辑或写的补充资料。
他很细心,时温的笔记已被她自己五颜六色的彩笔挤得密密麻麻,他便用便利贴附在上头简单切要地纠出错误,另标页码以供详细拓展阅读。
起初时温还不明白这标的是何处的页码,往后翻才发觉,后面的资料按逻辑做了编排,标清了大小标题,前附目录,下有页码,查阅起来清晰便利。不仅如此,还用加粗和划线做了提示,手写笔迹点缀其中,一目了然。末页还有推荐书单和论文,按相关度和重要程度排序,甚至小字写明了关键词。
仿佛在审阅一份最用心的作业,这份资料的认真程度似乎有些过头了。
他到底图什么呢?
时温趴在桌面上,下巴抵着手臂,对着眼前这堆分量十足的纸张发起呆来。
手机里,那个人依旧沉寂。
这样大的一份恩情,左思右想,她决定主动出击,以示自己的诚心感恩。
【梁老师,资料收到了,太有用了,真得万分感谢!】
信息发送出去后,几天前对梁意发出的“保持距离”警告突然从记忆力冒出泡来,难免泛起一丝灼人的尴尬。
时温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着急指导自己,热心约饭细聊,认真准备资料。这些让人心猿意马的,不太合常规的这些行为,似乎都有一条核心线索。
——都与孤独症小朋友的情况紧紧关联。
所以说,归根到底,大抵只是出于对事业的热爱。
胡思乱想中,时温已给自己定下罪名,那句“保持距离”的严正声明宛若一根烧烤叉,把她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还要加麻加辣。
炭火还在煎熬着她。梁意迟迟不回消息,却冷不丁拨来电话。
他不知是刚睡醒还是怎么的,声线听起来黏糊糊不太明朗,沙哑中透露着疲惫。
“喂?时老师,不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梁老师太客气了,你整理得太细致了,真得太谢谢了!”接受了别人的恩惠,时温从语气到情绪都将“狗腿”二字高悬脑门。
“那就好,打电话是想问问你,国庆假期哪天有空?”
时温呼吸一窒,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又疯长起来,对着手机半天没说出话来,哑火了。
“别误会。”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又补充道,“是想邀请你来我们合作的康复机构看看,那里有很多特殊孩子,或粗能帮你更直观地了解安安的世界。”
“啊……好!晚一点确定好时间告诉你,谢谢梁老师!”时温脸颊发烫,再次为自己不合适的联想无地自容。
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时温敏感地捕捉到了异常,小心询问:“梁老师……身体不舒服吗?”
“还好。”他轻描淡写带过,又传达了新的消息,“对了,你在群里通知下,国庆期间课程照常,早点上完早点结课。”
“哦哦,好的。”时温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梁老师,你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不要再两点多还不睡了。”
“熬夜对身体很不好。”她又补充,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许久才传来一声模糊的应承。
就在时温以为通话结束时,他忽然问:
“这样约你可以吗?”
整通电话中的每句话都落在实处,通通是要紧的话,没有流露分毫别有所图的意思。只有这一句,奇怪,突兀,不知所云。所以时温当然是愣住了。
“什么?”
“这样……不算是没有保持距离吧?”他锲而不舍又问一次,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
轰——! 刚熄灭的炭火瞬间复燃!时温张口结舌,胡乱搪塞几句,仓皇挂断。
挂了电话后,时温倚在椅子上翻看日历,被这样一提醒,才想起长假将至。仔细算来,接下来只要再挺过六个工作日和一节公开课,就是梦寐以求的假期了。
放假前最后一天就是公开课的日子,时温起早贪黑,教案磨了又磨。年级组的老师们鼎力相助,课程日渐丰满。
结束讨论后,经验最丰富的任老师犹犹豫豫,还是拉住时温小声提醒:“小时老师,你们班安安……公开课那天,是不是还是不要参加比较好?”
时温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因为原本没想到,而是因为一直在内心深处沉浮的念头被人说了出来。
“这堂公开课有多重要你自己不知道吗?学校领导要来,教研室也会来。”任老师显然是为她忧心忡忡,“你花了这么多精力,磨了这么多次课,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也想过,可是……”时温迟疑地开口,还是不忍心,“安安上课状况也还可以,李校他们本来就知道他的情况,应该没事吧?”
任老师摇了摇头,一阵见血:“小时,你想得太简单了。公开课本身就是一场表演,没有人会在正式演出时用一个不可控的演员。你得先保证课堂效果,先考虑好你自己。”
“只是一节课。”任老师继续劝说,“没有人要放弃安安,什么情况做什么选择,应该理性思考。”
时温哑口无言,任老师的意见很中肯,不仅直指残酷的现实,更戳中了她心底隐秘的恐惧。很残忍,但是事实如此。
安安来后,还未曾发生什么摩擦事故,但也仅限于此。他只静静坐在座位上,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不与别人交流,也无视老师的指令,上课时的状况完全不可预见。感兴趣的课堂内容他会听,但也常常像班级里的局外人。甚至有时会突然自顾自离开座位,只因窗边的鸟雀,或是突然想去看花坛边的蚂蚁,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他不打扰别人,别人也不要妄想走入他的世界。
对于一场精心准备的公开课来说,他就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雷,偏偏明晃晃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多看一眼便多增一分压力。
任老师的这些话正是自己不敢说的,但性格里那点优柔寡断叫她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更不愿接受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见时温不说话,任老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回自己的工位。
时温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确保安安能安静上完这堂课。
更何况即使他不出任何意外上完这堂课,有这样一个永远不跟从课堂节奏的学生,就已经成为一堂公开课中最显眼的瑕疵了,尤其是在比往常更热烈的的氛围中。
放学后,时温照例在家长群中发送了关于公开课的通知,但犹豫很久也还是没忍心开口提出安安的事。
公开课当天,时温天还没亮就再也睡不着,爬起来强迫症似的又检查了一遍教具课本,对着窗再次模拟了一遍课堂流程。
临出发前,手机竟突然亮起安安妈妈的名字,时温心慌得按了两回屏幕也没接成功。
这样早来的电话,很难不担心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何况,她心中还装着与安安有关的心事。
安安妈妈在电话里说:“时老师,不好意思,安安有点不舒服,我们今天要请一天假了。”
接到这个请假电话后,时温紧绷的情绪瞬间松弛。但下一秒,巨大的羞愧感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她竟在庆幸。
这**裸的欢欣,让她那种对伪善的自己的厌弃更加强烈起来。
就像有些人总会对自己不够完美而感到苦恼,时温总是会对自己不够善良而苦恼,大概是一种仅针对自己的道德卫士行为。
公开课很成功,与料想中一样。下课后,李校也没有急着走,特意笑眯眯来夸时温,教研室主任也连连夸赞这堂课上得精彩。
欢天喜地结束了这堂公开课,没有人关心那个空出的座位。
一整个下午,时温在办公室都不太说话,表现出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
杨老师一脸担忧跑来关心,她也只是勉强笑笑:“这周调休补班,超长待机,累了。”
低落到,下班的时候动作也不甚积极,磨磨蹭蹭拖到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人。
最近天色逐渐黑得越来越早了,不过从办公室的窗望出去,此时还尚有一片晚霞,在远处起伏的山峦间熠熠。
选了个不太好的下班时间,高年级学生刚刚结束延时,正排着队往门外走,列着队整齐地涌出去,更像是一浪接一浪的潮水了。
时温只好推着车缩在靠边的墙角,看着人头攒动,小心避让着这片孩子大军。
马上就是长假,此刻放学的孩子们浑身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快乐,背着书包跳着笑着,脸上神采飞扬,一个个从蜜水中刚拎出来似的。时温慢慢推车跟着队伍的尾巴往外走,呼吸着快乐因子超标的空气,打蔫儿的心也逐渐舒展开。
“时老师好!!!”
圆圆脸的小男孩炮弹般冲来,脸蛋红彤彤两团飞霞,红领巾也被甩到后背。他大声叫她,在她身边站定后,浑身都散发出热气,眼里满是兴奋激动。
时温看到这张小圆脸,也乐了,终于感到了今天一整天中最真实的快乐。她眼睛一亮:“包包!好久没见到你啦!”
包包是时温去年任课班级的班长,这也是她毕业后正式任教的第一个班级,包包活泼伶俐,是她最得力的小助手之一。今年包包升了五年级,时温接手了新一年级,宜安实小的低年级和中高年级恰分区于学校两头,开学以来两人还没再见到过彼此。
包包好像又窜了些个子,他委屈憋嘴:“时老师,我可想你了,你怎么今年不教我了。”
“我也很想你呀,老师特别喜欢你!”时温笑得眉眼弯弯,褶皱的心被充气鼓满,揉了揉他圆溜溜的脑袋,“今天谁来接你呀?”
“是我外公学校的同事。”包包指向马路边临时停着的车,颇有些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最崇拜的外公,“以前还是我外公的学生呢!”
时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车主人也看见了他们,推开车门迈步下车走来。
那车是很熟悉的车型。上次是雨夜里,只看了个大概,今天天光正好,终于看了个清。
从车上下来的人就更熟悉了。
时温的笑意有些风干在脸上的意思,凝固住了呼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兴奋的包包,只憋出一句:
“你外公姓陈?”
包包:所以我把你当亲人,你把我当工具人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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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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