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江寂澜就直接离开了。
江启铭追过来,看到江寂澜时不知怎的,又把想说的话吞回去了,改口道:“我送你出去。”
去拿车的路上,江寂澜时不时能感觉到江启铭欲言又止的视线,但直到江寂澜坐上车,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车开出一小段,江寂澜的手机响起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他把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发现消息是江启铭发来的。
江启铭给他推了一个叫裴均的联系人,正是那个联安家的少爷。
江寂澜现在还不想加他,正打算无视这条消息,继续开车,却看到江启铭的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两分钟,江启铭的消息才发来。
江启铭:【考虑清楚,别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
江寂澜把手机扔到副驾上,继续开车。
联安是国内顶尖的医疗器械公司,和恒泽关系一直不错。江贾想要江寂澜和裴均接触,显然是冲着商业联姻去的。
同性婚姻合法化好多年了,社会对这个群体包容度比较高。而江寂澜父母知道他喜欢男生,还是十几年前。
那时,他和父母还没有变成如今形同陌路的样子。
小时候,江寂澜以为父母不反对自己的取向,是因为开明、尊重自己。后来,他发现,他们其实并不关心这些。
无论江寂澜喜欢什么身份、性别的人都无关紧要,因为他的结局只会有一个——通过商业联姻,为恒泽谋取更多利益。
后来江寂澜和家中断了来往,没想到即使这样,只要有利益牵扯进来,他还是要面对这种糟心事。
江启铭说的江寂澜自己也明白,一旦他同意联姻,就又会和恒泽牵扯上关系。他以前为了离开家庭而付出的一切努力,也都会付之一炬。
但江寂澜不想放弃任何机会,只要有可能,他就得去试试。再说了,万一裴均真的合适……
江寂澜脑中又浮现出邵隐琛的身影,顿时心脏像被紧紧攥住一样酸涩胀痛。
他不太熟练地打开车载广播,流行音乐从立体音响里流出。江寂澜发泄似的把声音调大,吵闹的噪音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强行把那个人的脸挤出大脑。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刷有节奏地刮擦着挡风玻璃,江寂澜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像已经远去的记忆。
前面似乎出了交通事故,车流行进速度开始变缓,最终彻底停下来。
他在喧嚣的音乐中走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江寂澜从小就知道自己很优秀,但只是客观地知道,并不以此为傲。因为他觉得,这要归功于父母费心费力的培养。他们为了培养江寂澜,甚至有些忽略年幼的弟弟。
江寂澜稍大一点,父母就把他送去了国外的一所顶尖中学。江寂澜很感恩,因此他更努力,用优秀的成绩回报他们。
那时他以为父母很爱他,就像他那么爱父母一样。
可惜不久后,江寂澜就和江贾产生了分歧——江贾希望江寂澜成为恒泽的继承人,但江寂澜志不在此,他有自己的追求。
这是江寂澜第一次试图违背江贾的意愿,最后不出意料地以失败告终。
可江寂澜根本不是从商的料,求而不得和力不从心让他越来越反感上学,成绩也滑入谷底。
父母很着急,怀疑江寂澜早恋、担心他被不该交的朋友带坏,还派管家去照顾江寂澜。然而管家发现江寂澜并没有恋爱,遵从江贾的命令赶走江寂澜为数不多的朋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
他们气急败坏地指责江寂澜不努力,擅自给他请了一个又一个家教,用学习填满江寂澜所有的空闲时间。
江寂澜沉默地接受着一切,但他并不快乐,也不甘心。他尝试去争取,去和江贾交流,但每次回应他的,都是否定、训斥、谩骂。
江寂澜仍然不死心,于是去找了江太太。江太太是个温和的人,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主意,只平静劝江寂澜要听父亲的话。
慢慢地,江寂澜开始想,父母培养自己,其实只是为了公司吗?
可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整天浑浑噩噩过着,掰着指头数日子,那他的价值在哪里?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样的想法在一次次碰壁中愈演愈烈,日日在他耳边叫嚣。终于,一向优秀听话的江寂澜也“叛逆”了一回。
江寂澜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面对江贾轰炸式的指责有些愧疚。
结果没多久,江寂澜就被退学了,被管家带回国了。
在回国的飞机上,江寂澜想明白了一件事——江贾对他的付出,大概不叫爱。
江贾说江寂澜在国外学坏了,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回国是对他的惩罚。江贾还要江寂澜去他选好的国际高中,学他选好的课程。
江寂澜用沉默和江贾抗衡,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
不出预料,很快江贾就耐心尽失,对江寂澜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听从他的安排,要么滚出去自生自灭。
江寂澜问:“我到底是你的孩子,还是你的下属?”
江贾怒道:“你不继承公司,我养你有什么用!”
后来江寂澜自己报名了一所师资平平的普通高中,江贾则如他所说,把江寂澜赶出家门。
父母的目光不再在江寂澜身上停留,所有江寂澜曾经拥有的“爱”和“关心”都转移到江启铭身上。
江寂澜断了经济来源,他的存款无法支撑整个高中三年的费用。于是江寂澜直接进入高二,一边上课,一边自学高一的课程。
学习压力大,周末还得为了挣钱去做不擅长的兼职。江寂澜的生活很辛苦,但他明白,为了过上受自己支配的生活,他必须咬牙“叛逆”下去。
不久后,江太太开始找江寂澜,要他把原本持有的公司股份转让给他们。江寂澜没有表态,一直以各种理由拖着。
填大学志愿的那天,江太太又来和他说股份转让的事了。
这次江寂澜主动问她,我是不是你们一项失败的投资。
母亲平静地看着江寂澜,没有说话,也没解释。
江寂澜明白了。他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后来江寂澜考入国内神经科学专业排名第一的高校。临走前,他回了趟家找江启铭。
江启铭那时正是中二的年纪,说话夹枪带棒,喜欢用鼻孔看人,对小时候最黏的江寂澜尤甚。
江启铭一脸不耐烦地问江寂澜:“干什么?”
江寂澜说:“我想把我的股份转给你。”
江启铭故作凶狠的表情凝滞了:“……什么?”
“你拿着,以后进恒泽发展会有用。”
江启铭呆呆地看着江寂澜,不说话。
“谁管你要股份都不要给,爸妈也不行,”江寂澜又塞给江启铭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江启铭,“要是你实在不愿意进公司,可以来找我。”
“谁要找你!”江启铭撇开视线,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走了走了!”
临走前,江寂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从小到大生活的家。华丽的建筑伫立在秋雨里,冷漠地和江寂澜遥遥相望。
秋雨穿过光阴,打在车窗上。
江寂澜在暴躁的鸣笛声中回过神,把车往前开了一段,正好停在立交桥下。
又过了一会儿,故障车辆终于被拖走,道路通畅起来。江寂澜从立交桥下滑出,重新进入雨里。
江寂澜关掉音乐,打开一点车窗,冷气夹杂着零星的雨滴飘进来,带走车内的沉闷。
十八岁那年,父母彻底和江寂澜断了关系。江寂澜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而这一走,又是十几年。
时隔多年再见到父母,江寂澜发觉他们比自己记忆中苍老一些,但看自己时的眼神却和当年别无二致。
那些不熟悉的亲戚也一样,他们看到自己时会惊讶,却毫不惊喜。
过去,江寂澜对父母的感情很复杂——既留恋童年时代的虚假的温情,又怨恨他们抽离时的冷酷,偶尔还会为自己的忤逆而自责。
他也曾抱有希望,觉得父母是不是只是想用冷淡惩罚自己的“忤逆”?幻想他们不管自己,是不是因为曾经有过爱和寄托,所以才会格外失望?
江寂澜走进楼道,按下电梯,冰凉的秋雨浸湿鞋子,寒气顺着脚往上蔓延。
成年后,江寂澜在校期间一直是半工半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毕业后,他也永远在工作。就像是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叛逆”,证明自己学“空有喜欢,没有前途”的专业,也不会比进恒泽混得差。
再刻骨铭心的情感也经受不住时间洪流的冲刷。江寂澜的幻想破碎,爱恨褪色,他最终还是会从感情中抽离出来,看清一切——父母只是把一切看作交易的,纯粹的商人。
“爱”其实是投资,“冷淡”也只是不关心罢了。
如今的江寂澜不再需要证明什么,只是没日没夜地埋首于试验台成了习惯。
江寂澜站定在家门前,抬手输入房门密码。
“咔嗒”一声,隔壁的门开了。
“怎么才回,又加班了?”邵隐琛手搭在门上,探出的还系着围裙的上半身,“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江寂澜猛然被拽出回忆,人还有点懵。
邵隐琛皱眉问他:“你怎么了?”
江寂澜低下头,调整表情:“刚才在开车,没看到消息,你发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下雨了要带伞,顺便问你要不要来吃饭,”邵隐琛说,“你吃了吗?”
丝丝食物的香味从公寓里逸散出来,缠绕住江寂澜,驱散身上湿冷的寒气。
江寂澜站在烟火气中看着邵隐琛,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家。
童年时代,江寂澜没有经济上的顾虑,家里总有阿姨准备丰盛的饭菜。后来他一个人生活,一日三餐都靠糊弄解决。
他的记忆中没有和现在类似的场景,江寂澜无从参考,不知道真正的家人会不会提醒对方带伞、问对方回不回家吃饭。
但他一反常态地决定遵从直觉,相信家就该是这样。
项目、联姻、烦心事,统统被江寂澜短暂地抛之脑后。
一晚,他只想休息一晚。
“还没吃,做什么了?”江寂澜笑起来,脚步拐了个弯,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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