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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阿萨姆

塞勒姆镇的边缘紧挨着一片的茂密森林,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也矗立着阿尼姆斯的小屋,小屋低矮,由粗糙的石头和厚实的橡木搭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石楠,烟囱里常年飘散着混合着泥土,草木根茎和干燥药草的独特气息,这股味道也是阿尼姆斯的烙印。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尼姆斯走了进来,她穿着灰黑色的布衣,背上的藤筐沉甸甸的,她放下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筐里塞满了刚采来的新鲜草药,叶片肥厚的车前草还沾着晨露,紫色的薰衣草散发着安神的香气,锯齿边缘的蒲公英根须上带着潮湿的泥土,还有几簇开着细小黄花的金盏菊,这些都是她的珍宝,是她与这片土地,与生命本身沟通的语言。

她小心翼翼地将草药分类摊开在靠窗的长木桌上晾晒,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拂过柔嫩的叶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生机勃勃的植物气息。

阿尼姆斯并非小镇的原住民,她是在多年前那场范围很广的瘟疫之后,像一粒被风卷来的种子,飘零至此,最终在这片林边扎下了根。她带来了关于草药,接生和古老信仰的知识,这些知识在绝望的岁月里救活了一些人,也悄然为她赢得了一些有本事的名声,这是一种混合着敬畏,依赖和隐隐不安的评价。

她走到壁炉边,那里没有生火,炉架上方的石墙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阿尼姆斯伸出手指,在几块看似毫无区别的石块上摸索着,轻轻按压其中一块,伴随着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摩擦声,一块石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壁龛。

壁龛里没有圣像,没有十字架,只有一块光滑的,未经雕琢的黑色卵石,浸润着一种沉静而神秘的光泽,卵石前,放着一个同样简单粗糙的小陶碟,里面盛着清澈的水和几片新鲜采摘的嫩叶,这是她最隐秘的圣坛,供奉着不为这镇上任何人所知的——阿萨姆。

可能是昨夜为一个难产的妇人守了大半夜,黎明又去林子里采药,阿尼姆斯突然感到一阵虚弱的眩晕,她靠着石墙滑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一个幻象,或者说记忆,如水般流淌了进来。

她似乎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坐在一个皮肤如老树皮般粗糙,眼神却像星辰一样明亮的女人膝边,那是她的外祖母,一个在故乡被称为懂草的女人,外祖母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在篝火的噼啪声中讲述着那个被遗忘的故事。

“孩子啊,在众神遗忘的角落,在生命最初涌出的地方,有一位母神,她的名字是阿萨姆,她是大地之母,她不像那些高坐云端,需要人跪拜祈求的神,她就在泥土里,在根茎里,在奔流的血里,在新芽破土的瞬间里!”

阿尼姆斯的意识随着这声音飘荡,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看见一轮巨大的,银盘似的满月,低垂在黑色的天穹上,月光是温柔的,是像液态的银箔,倾泻在一片寂静无波的幽深湖泊上,湖面如同打磨光滑的镜面,清晰地倒映着整个天宇和那轮巨大的明月。

就在这镜湖的中央,在月光最盛之处,站立着一位女人。

女人□□,身躯并非凡俗的丰腴或纤瘦,而是一种蕴含着原始生命力,如同大地本身般流畅而有力的曲线,月光啊!毫无遮拦地洒落在她的肌肤上,勾勒出每一道起伏的阴影,她并非静止的,而是在进行着一种极其缓慢,充满韵律的舞动,如同植物在夜间的呼吸,如同水波在无形的引力下荡漾。

她的面容模糊在炫目的月华中,看不太真切,但能感受到一种超越凡俗的宁静与包容,一种洞悉生命所有奥秘的深邃,她的长发在夜色中,与湖水融为一体,她**的双足稳稳地踏在镜面般的湖水上,涟漪在她足下无声地扩散,消失。

“她是生命之母,”外祖母的声音在幻境中回响,“是草木萌发的力量,是母兽舔舐幼崽的温柔,是鲜血流淌,胎儿降生的通道,她教会我们的祖先辨识哪些草叶能疗伤,哪些根茎能果腹,如何在痛苦中迎接新生命的啼哭。”

阿尼姆斯能够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就像是那片月光透过幻象,直接注入了她疲惫的四肢百骸,她听到一种声音,不是耳朵能捕捉的,而是直接在血液中震荡的低鸣,在大地深处的心跳之声,她听到无数颗种子在泥土中悄然破壳,缓慢地生长,第一次发芽。

“族人称她为阿萨姆,意思是月亮女神,大地女神,生命女神,她不需要华丽的殿堂,不需要繁复的仪式,她就在月光下的洁净之地,在女人分娩的血污与汗水里,在每一次草药治愈病痛的瞬间。记住她,孩子,当你感到恐惧,当你面对生命的无常,就在心中呼唤她的名字,感受月光照在你身上,如同她的注视……”

幻象渐渐淡去,如同退潮的月光,阿尼姆斯重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小屋依旧昏暗安静,只有壁龛里的黑卵石在阴影中沉默。

刚才那是什么?是梦?还是深埋在血脉中,因疲惫而苏醒的记忆?可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她的眼眶。

阿萨姆的形象,那**,强大,在月光下跳舞的生命之母,深深烙印在她的意识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和力量,这慰藉中又夹杂着巨大的悲伤,因为她知道,在这个被严苛的和恐惧笼罩的小镇,她的阿萨姆,这生育与疗愈的女神,早已被斥为异教,不被人们认同。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那隐蔽的壁龛前,她伸出手,没有触碰那神圣的黑石,只是将掌心悬停在上方,感受着石头上传来的,如同大地本身般微凉而恒定的气息。

“阿萨姆……”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如同叹息,“守护我,守护那些需要帮助的生命,让我成为您神圣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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