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假旷工了好几天后,南维终于回到公司复工。当然,他这次回来造成的影响可比离岗翘班要轰动得多。
不仅部长亲自迎接、嘘寒问暖,就连一向态度冷淡的组长也破天荒地把他叫到茶水间问询了几句。
等从茶水间出来,还要迎接同事们好奇打量、夹杂着各种情感的目光。
刚打开电脑,一旁的上班搭子脚一蹬、办公椅就飞了过来。
“行啊你小子!”赵哥贱兮兮地拱了下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老爹是谢博文就已经够惊人的了,没想到还有一出……不对,我记得做云枢的时候咱们公司就和谢教授有过合作,可以啊,沈总那边你也有关系,在公司都能横着走了!!”
南维笑了笑,没否认。
“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前几天家里有事,腾不出空来,正好沈总也在,就顺便帮我请了假。”
“顺便?这么巧,沈总就正好在你旁边?还特意吩咐许秘亲自过来替你请假,这场面,你跟我说没那么夸张?”
赵哥嘿嘿了两声,声音压得更低,“都是兄弟,别藏着掖着呀,要是什么门路消息,看在我之前那么帮你的份上,好歹也透露一点嘛。这样,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在互联网大厂工作,年入几十万的精英群体,要说完全不沾炒股基金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更别提到一定年限或者资历后拿到手的总包里可能还有股票期权,像他们总包六十万,里面就包含12w的股票。
他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云枢发布时智擎的股价一路飙升,成了人手必备的理财产品。能亲密到家里有事时正好在身边,他们两家的关系肯定不简单,搞不好就牵扯到新产品或者新企划的研发。
赵默这意思,就是想让他透点消息,好在低价时抄底。
“我请你吃饭还差不多,但别的我真不了解,我昨天基金还跳了十几万呢,要真有这渠道,那我还来上什么班?”
南维轻描淡写地就把话题带了过去,赵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基金股票转移走,两人抱怨了几句,就此结束了对话。
当然,所谓的基金也是不存在的,谢以南存款不多,也是这两个月手里才稍微积攒了点余存。赚钱多不容易啊,要真跌了十几万,他这会儿就是去顶楼吹风了。
等打发完同事们的好奇心,坐到工位上时,已经将近十点半了。
南维输入密码,终于和熟悉的电脑屏幕重逢了,他正在看群里发布的消息时,一直没吭声的谢以南忽然开了口。
“为什么刚才那样说?”
“什么?”
南维正在下载新文件,根本没在意,反应了几秒后才明白他问得是什么。
“怎么?不能说吗?”
谢以南没吭声。
南维时不时地滑动着鼠标检查文档,目光投在电脑上,语气很平静。
“只要你还在干这行,偏见就不会消失,没看鲁迅的孙子还要一直解释自己不抽烟、语文也很差吗?”
“刻板印象永远存在,这是从你出生在这家开始就注定的,就算你不做互联网、也不做珠宝,照样无法抹除别人对你的偏见。要是你还抱着不靠爹、不靠妈、用实力证明自己的期望,我劝你最好算了。”
话音落下,他感觉手掌传来轻微的握力,仿佛攥紧了手心。
“……可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做别人的影子。”
他的耳边传来谢以南酸涩的声音。
“读书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你父母这么优秀,孩子一定很聪明吧?将来一定会接管他们的公司或事业吧?所以,就连爷爷也说,我身上有妈妈的影子。”
他克制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为了不让他们失望,为了让这个故事圆满,我努力学习,交往的也大多都是性格温和、学习优异的朋友,我循规蹈矩、按照父母安排的人生一路走下去……”
直到走到无法忍受、无法再接受做木头人结局的黑暗里去。
还好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只是一本小说里的故事而已。
南维想。
就像谢以南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在温室长大,心理生长发展其实是比较脆弱的,即便再怎么羡慕外界的风雨广阔,移出室外后,终究难以适应突变的气候。
但他的想法南维也能理解,要接受被安排的命运,换做是谁都不会好受,但人生并不是只有yes和no的选择。
“你身上有她的影子,有他的传承,这有什么不好吗?”
南维专心敲着代码,一边说:“换个角度想,他们都是你的助力,在很多时候很多问题上,谢教授和孟总裁唯一的儿子这个身份能给你很多方便,你要做的不是抗拒它,而是接受它。”
“……接受它?”谢以南梗了一下,有点想象不出那个场景,“怎么接受?”
难道要他打着爹妈的旗号、用着他们的资源去成就事业吗?他做不出来。
“顺其自然就好了。”南维耸耸肩,“我们所有人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羡慕我独立、果断、自由,但那也是因为我站在曾经的我的肩膀上往前走。没有人可以真正完全独立地做完一件事,贡噶坚赞大师说的缘起性空,你这就忘了?”
“可是……”
“大大方方地承认你是谁,这点比什么都重要。”南维反问,“如果连你都否定了自己,否定了存在于你身上的一部分,那这样取得的成功真的有意义吗?”
这句话犹如一道利箭,一下子就把他给驳倒了。
是啊,这个身份也是构成他人生的一部分,否决掉这一点,就好像吃饭时失去右手一样,虽然也可以用左手完成,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他这番话也算是钻了点空子,巧妙地将课题转化成了另一个问题,谢以南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老实人傻傻的,也想不出什么新的理由来反驳。
见他不答话,南维说得更起劲了。
“再说,你不是有顾嘉实这样叛逆热诚、截然不同的好友吗?可见你完全是低估了自己的力量,什么都不想,按照本心去做,这不就是你现在在做的吗?”
“可……”
南维挑起眉,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介意什么,但你想想看,要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我也不会有找到身体的机会。没错,我是没否认和沈停明的关系,因为这个社会不是看优绩就是看人脉,大多数人只能二选一,但我们能全部拿到,为什么不用呢?只要将一切看到的都利用,只要是不违反社会道德和公共法律的,‘不择手段’、‘为达目的绝不罢休’,只有抱着这样的心情,才能真正拿到你想要的。别忘了,命运不会眷顾先放弃的那个人。”
长久的沉默后,谢以南终于开口。
“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但是。”他转了话头,“我走过的路已经证实了曾经的那些想法和决定是错误的,所以,我还是什么都不要想,跟着你去做好了。”
只有开始做,才有希望。
南维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在最坏的情况下也没有放弃,才迎来现在的局面。
他还是太懦弱了。
“没错,实在纠结的时候,就跟着我做,或者什么都不要想直接莽就行。只要有退路,那么就永远不会输。”
南维关掉测试软件,把手边的文档拍拍齐放在一边。
“走吧,该吃午饭了。”他看了眼时间,“是搏一搏筹码的时候了。”
谢以南不明所以,他却已经直接关闭了电脑。周围同事包括组长都没有离开,唯独他一个起身点头招呼朝外走去,周围人就好像司空见惯一样,也不阻拦。
当然,谢家、他还有沈总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只有脑子坏了的愣头青才会跳出来指责他提前离岗。
这时候,南维没有完全否认传闻的好处就来了,他是靠技术入职的,有谢博文这样的雄厚家庭背景,现在又成了总裁的关系户,多重保险下就算他把房子掀了,只要能修好,做什么都可以。
获得暂时赦免权的关系户南维,重回公司的第一天,就做了个重要决策。
约沈总吃个午饭。
·
严格来讲,这顿午饭吃什么并不重要,吃得好不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聊天内容和沈停明的态度。
爬完清静山后,南维也想通了,虽然魂儿确实是他在主导,但主动权却一直不在他身上,很多消息都是被动地刺探中得到的。既然已经这样了,他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上门去,说不定还能得到有效信息。
但他这边是主动了,沈停明那儿却一直腾不出时间,他光是电话短信约了三四次,不是忙音就是开会,天南地北的到处出差,给南维都搞没辙了。
沈停明不想见他。
虽然许秘书总有各种各样的正当理由来推拒,但他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直到这周五,南维得到消息,沈停明回公司开会,开完会又要走。这次他干脆连人带车堵在了地下停车场,决心不给他金蝉脱壳的机会。
“知道了,你明天帮我去柜台办理……”
话音随着脚步的渐停越来越低,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停明拿下手机,望向不远处停得肆无忌惮、歪七扭八的天蓝色法拉利,对方的车屁股正嚣顶在总裁专用车位、宾利车的前头,十分嚣张。
司机束手无措地站在一旁,向他投来无助求救的目光。
电话里传来几声喂,沈停明简短一句“等会儿再说”就结束了电话,他走上前,还没有任何动作,驾驶座的窗户就主动摇了下来,从里探出一颗脑袋。
沈停明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秒针一分一分地转动,南维嘴上叼着一根pocky,撑着胳膊搭在窗沿上,神色丝毫不怵。
漫长的拉锯之后,沈停明终于放下他那块价值百万的表,开口道。
“我还有事,麻烦你挪个车。”
“不麻烦不麻烦。”
南维马上接过话,按了两下车喇叭,同时嘀地一声解锁了车门。
“去哪儿?”他晃了晃脑袋,“我送你。”
沈停明静默地看着对方,南维脸上维持着友善的笑容,但也丝毫不掩饰语气和行为透出的强势。
最终,沈停明对司机做了个手势,绕了半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金光酒店。”
他扯下安全带系紧,再次露出手表上的时间。那是一款价格昂贵但设计简约的手表,谢以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六点半。”他重复,“六点半我要到会场。”
“没问题。”
南维也像个称职的司机那样,二话不说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时针虽然还停留在五的位置,但驶出停车场后,天色依旧昏暗,路灯接连亮起,在空中连成一道悬空的灯带。
下班高峰期,两分钟的红灯把车流全部堵在了路口,南维扫了眼导航,顺手点了两下,轻柔的乐声从车载音箱里流出。
“有喜欢听的类型吗?流行,摇滚,民谣,或者布鲁斯?”“南维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略微生疏地滑动着歌单,“或者粤语歌怎么样?我最近比较爱听这首。”
此刻的他不像是开法拉利的富家少爷,倒像个过分热心话痨的比亚迪车主,手跟嘴只能有一个能停下来。
随着话音落下,悠扬的钢琴伴随着熟悉的歌声填满了车厢。
中控大屏上显示着一行字:
《假如让我说下去》
直到此时,上车后像一座僵尸一动不动的沈停明终于投来了目光。
“……你喜欢听杨千嬅?”
他嗓音听起来有些干哑,大概率是连天的会议导致的。
“还好,随便听一听。”南维说完,看见信号灯跳成了绿灯,轻踩起步,“有时候听不懂歌词,反而没多少干扰。”
沈停明的目光从屏幕转动的电子专辑移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松弛的手。
“你不怎么在市区开车?”
南维控制着车距不让右边闯入视野的车插队,随口应了句:“嗯?”
“这条路下班时间很堵,急着回家的一般不会走这边。”沈停明望向十字路口附近的商圈和车流,“走右边,路口左转。”
南维没回答,但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辆顺着他说的稳步穿过略微狭窄的路口,随后再左拐,一条更疏通的道路出现在眼前,一往无前。
“不怎么开。”开到宽敞平缓的道路上,南维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上班坐地铁方便,开车容易堵。”
按照之前的逻辑,他不会多补后一句,那不像谢以南。但由于他此刻也不想扮演另一个人,所以就这么说出口了。
“你呢?”沈停明没有回答,他继续道,“来来往往,应该对这段路很熟悉吧?”
对方依旧没有回复,他在抽屉里翻了翻,翻出另外一包没拆的曲奇饼干。
“要不要吃点垫垫肚子?”他说,“参加这种酒会,不吃点东西胃会受不了的。”
“我不喝酒。也没人会劝我的酒。”
沈停明如是道。
……一点话头都不接,真是没礼貌。
他在心里腹诽了两句,然而沈这回停明却转了性,和他聊起天来。
“这种场合,你好像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习惯什么的,也谈不上。机会到来的时候,是不会等我去适应的,所以习不习惯的,也不重要。”
“所以你更擅长主动出击、抓住机会,就像今天下午特意堵我车一样。”
他用的是肯定句。
南维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那只有短短一秒,随后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
“那也要机会愿意让我抓住,不是吗?”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沈停明的心微微动了动。
半晌后,他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和聪明人敞开来说话,真是舒心。
既然他没有掩饰,南维也不再做虚与委蛇的对话,单刀直入道:“你知道净光寺有位叫贡噶坚赞的大师吗?”
闻言,沈停明瞟了他一眼,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可谓是两人交锋以来,他第一次露出这么轻松的神情。
“你见过他了?”
他的语气转变了。
虽然幅度很微妙,但是依旧被南维抓住了那个瞬间。
“去了一趟,大师说的话解了我的一些疑惑,但还有一些没有。所以想问问你。”
他语气随意得像朋友聊天一样,丝毫没有把这位顶头老板的身份放在心上。
“嗤。”
身旁发出一道轻浅的几乎听不见的笑声,南维看向车内镜,那张俊美得叫人忍不住屏气的脸上依旧是淡薄的神情,只有垂下的眼眸掩着一层毫不留情的嗤笑。
“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我的回答大概只能让你失望了。”
听到这里,南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就在他以为会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回答时,沈停明只说了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他什么都没对我说。”
那一瞬间,南维差点没抓住手里的方向盘,好在在它即将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了轮盘。
就像他此刻强行按下心中的波涛汹涌一样。
“……这样啊。”他尽量维持着轻松的语气,“那你一定很失望。”
“不,我只是庆幸还好不是绝望。”
南维愣了愣。
随着他的话结束,车辆缓缓停在金光酒店的门口,很快有懂事的门童迎了上来,准备帮他们泊车。
沈停明解开了安全带,但没有下车。
“我还缺一个挡酒的助理。”
他抬起目光,说完后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意,这回轮到南维甩开左手胳膊的袖子,点了点运动手表。
“不好意思,我六点半后还有安排。”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可以请你下车吗?因为我有点着急。”
沈停明没做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他的腿很长,弯腰下车时像是一场车秀。
但没有车厂负得起他出台的价钱。
“再见。”
他说。
南维摇了摇手,随后关上车窗一脚油门驶离了金光酒店。
直到那辆车消失不见,沈停明才收回了目光。
失去泊车机会的门童依旧殷勤地站在他身边,身体微弯带着笑容恭敬地说:“姜女士已经等候您许久了,请跟我来。”
沈停明微微颔首,迈步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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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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