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顾安从记事以来,喝过的酒,一个巴掌都数的清,一是不论是之前在内廷还是西楚,都没有条件,二则是他天然的不太喜欢。
但品酒这件事披上了公务合理的外衣,他竟然并不抗拒。
夏知谦官房中央摆上了一张长桌,小吏将数十壶酒一一端进屋,按次序放在长桌上。
夏知谦抬手邀请,“掌印请。”他提起玉壶,给席顾安亲手倒了一杯递到面前,“此酒名春和,由精细的黍米和稻米多次发酵过滤而成,酒性温和,入口醇香,余韵悠长。”
席顾安接住酒杯,杯中酒水清冽澄澈,他微微犹豫,夏知谦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抿一口,忍不住称赞道:“不亏是往年宫廷御宴常用的佳酿,你快尝尝,味甘如醴,不可多得。”
席顾安依言喝了一口,还没有尝出除了辛辣的酒味之外的其他滋味,夏知谦把自己杯里的酒饮尽,又给他接了另一杯。
“这是红玉葡萄酒,塞外进贡的贡酒,这东西金贵,一壶可抵得上百金。”
席顾安放下没有喝完的春和,接住葡萄酒杯。
夏知谦喝完一杯,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意犹未尽的咂唇道:“葡萄酒我们东周也有商人酿制,但就是和进贡的酒,口感滋味都有差距,果香花香混合,回味美妙。”
席顾安抿了口葡萄酒,没尝出和当初楚天阔在花楼给他倒得那杯葡萄酒有什么区别。
“这酒唤金粟秋香,其实就是桂花酒,一般在中秋夜宴上用,不过掌印闻闻。”
席顾安被动的嗅了嗅夏知谦举到他面前的酒杯,一股混合着花香的清甜淡雅的酒香,沁入鼻腔。
“这可是个兼具风雅与养生的好东西,一般酒量比较浅的文官比较青睐,武官的话,羊羔酒、剑南烧春都比较烈,迎春宴当日,恐怕夜有大雪,喝这个既可滋补也可暖身,也是不错。”
夏知谦一杯接一杯给席顾安斟,往往前一杯还没有喝完,下一本已经续上了。
接连数杯酒下肚,宴酒还没有选出,席顾安眼前模糊,步子都有些踏不稳。
夏知谦还在热情不减地往下讲,“宴席上有女眷,还需要准备一些酒味很低的果酒,光禄寺备了梅子酒、蒲桃酒,掌印你再尝尝。”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间,席顾安后知后觉,意识到夏知谦不像是专程找他来给宴席选酒。
他是真的想喝了。
席顾安再次清醒是在建章宫内一间偏殿的软榻上。
醉酒后的记忆断续而模糊,夏知谦似乎扶他到耳房休息,询问他回宫还是先暂时睡一觉,意识恍惚间,他还记得自己晚上要当值,不能回去太晚,让夏知谦派人进宫向陛下言明情况,请半日的假。
后面宣衍接到传话,就派马车将他接进了皇宫,回到建章宫之后的事情,他完全没有一点儿印象。
但胃部却清晰的传来一阵阵痉挛的阵痛,恶心作呕,他没有忍住,清醒的下一秒,连记忆都没有来得及回忆完整,就翻身爬到床榻边呕吐。
“顾安。”宣衍守在床边,见席顾安翻身,比内侍更快一步,扶住了席顾安的肩膀,防止他从床榻上掉下去。
席顾安虽然胃部作呕的感觉非常清晰,但是并不能吐出任何东西,身体失力,被宣衍小心的揽进了怀里。
宣衍让席顾安靠在肩膀上,接过内侍递的水,“先漱漱口,你之前就吐过了,胃里现在什么也没有,朕让太医刚给你诊过,汤药的刺激太大,你的胃肠暂时不能承受,需要先吃点东西再喝药。”
席顾安就着宣衍端在手里的茶杯漱了口,胃部像有一团火在灼烤,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是被疼醒的。
宣衍细声问:“要喝点粥吗?刚让膳房做的。”
席顾安声音里带着忍受不住的颤抖哭腔,“不要。”
宣衍把粥碗重新接给内侍,向外面喊了一声,“太医。”
年过花甲的老太医提着医盒进殿,到床榻边诊脉,“陛下,席掌印这身子虚空的厉害,胃肠应该是长期饥饱不定,患有的老毛病,依微臣所观,他胃腔内部怕有溃烂......”
宣衍闻言,面色阴沉地展开刚刚擦过席顾安嘴唇的手帕,上面赫然晕开了一片粉红。
推测被证实,老太医越发凝重道:“烈酒穿肠,刺激太重,眼下反应才这么大,但其实即使没有这次醉酒,席掌印的身体若不细心温养,迟早也得经着一遭。”
宣衍将手帕捏紧在手心,“那要怎么温养?他现在连粥都喝不下去。”
“微臣写几份药膳方子,让膳房依着方子准备三餐的膳食,刚开始吃肯定会恶心会吐,但是吃下去的即使全部吐了,也要吃,在胃里总能留一些东西。”老太医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席掌印还染有不轻的风寒,接下来半个多月,也最好不要出外面淋半点儿风雪,微臣竭力诊治,也望掌印配合。”
宣衍重新接住粥碗,舀了一勺粥递到席顾安唇边,柔声哄道:“听到太医的话了吗,你从昨天下午回宫到现在吐了四五次,滴水未进,听话,吃些东西,朕陪着你。”
席顾安实在恶心也没有胃口,但也抵不住宣衍近乎恳求的哄劝,往前倾了倾身,咬住瓷勺,将一勺米粥顺着咽喉艰难咽下。
胃部的不适翻江倒海,他根本控制不住身体作呕的本能,喝进去一口也便吐了一口。
宣衍匆忙用手帕接住,眼眶已经红了,呵斥让所有人退下,没敢让席顾安继续再喝。
拉过被子,将席顾安紧紧环在怀里,握住他的双手。
明明偏殿里火炉烧的旺,但席顾安的双手还是冷的厉害,宣衍用下巴轻轻蹭着怀中人的发顶,不知是不是体质原因,席顾安一直以来感染风寒都不发热,病情越严重,体温越低,他越拼尽全力拥抱,感受到的冷意便越入骨。
“对不起,我该早些察觉你身体的不对劲。”宣衍缩紧力道,“是我的疏忽,你好起来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席顾安抓住宣衍腰侧龙袍的衣料,强撑几分气力回答:“顾安不离开陛下。”
席顾安的病来势汹汹,几日不到,朝廷内外全部知道了,人被陛下强按在建章宫偏殿内,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
病情具体怎样没有传出半点风声,更不知如何严重,但每日上朝的皇帝,却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言官虽然难免有微词,但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皇帝霉头。
随着风寒的减轻,席顾安呕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终于可以没有任何反应地喝下半碗粥。宣衍不论有多要紧的事,三餐都陪在席顾安身边,吃饭这件事对于席顾安是身体上的折磨,但对宣衍也像是在经历心理上的一次一次凌迟。
席顾安拒绝宣衍频繁的探望,但最终也不过是阻止了他将批阅奏折的办公场所,没有搬到偏殿。
席顾安这一病筹办宫宴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再接手,他挑挑选选全权交给了邓敏之,细节上与礼部的交涉有夏知谦配合倒也顺畅,只是难免有些事项内廷不敢擅拿决定,需要皇帝过目定夺。
邓敏之直接见不了圣颜,只能寻席顾安稍微轻松些了,拿来询问他的意见。
席顾安一直躺在床上养病,日子也漫长枯燥,他也乐意抽空盯着宫宴的事情,如此能更方便,而且宣衍也常来偏殿,他直接询问总比再走几圈流程,要效率高得多。
邓敏之坐在床边,边轻轻给席顾安捏腿边汇报,“此次参宴报上来的官员较多,本来之前与礼部商量定在武英殿,但武英殿主殿的空间有些小,夏尚书建议后廷能否与陛下协商,将宫宴的地点放在奉天殿,如此一来,招待女眷的宫殿也要调换。”
席顾安略略思索,“那就一起换吧,主宴厅放在奉天殿,旁边的建安宫安置女宾宴席,也离御花园近一些,方便宴后赏梅。”
“好的掌印,属下稍后给礼部回复。”
门口传来脚步声,邓敏之下意识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迎接,箫鸣凤一身风霜,已经大踏步跨进了殿,冷扫了一眼邓敏之道:“陛下下了令让掌印专心养病,不再操心公务上的事,你怎么还拿这种闲事来烦扰。”
邓敏之连忙俯身请罪,“敏之思虑不周,请掌印恕罪。”
席顾安抬手让邓敏之平身,解释道:“是我让他汇报的,躺在床上什么不做,也容易无聊。”
箫鸣凤侧身向外面喊了一声,“拿进来。”
从门外陆陆续续走进十几个护卫,手里都捧着一个檀木匣子,全部放到桌上后,又陆续退出。
“知道你这样闷在殿里养病肯定无趣,其他东西陛下也不会让你缺,便给你带了几件宫外解闷的小玩意儿。”他说着,到桌边一一将盒子打开,有九连环、鲁班锁、华容道、还有几本话册子。
席顾安倒是神色如常,但邓敏之没忍住唇角抽搐了一下。
“其实不用带这些。”席顾安感激道:“也就修养半个多月,等病好了,也再没有时间碰。”
箫鸣凤随意道:“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空闲了拿出来玩玩,权当放松了,这是一根百年的人参,听陛下说你身子虚空,可以熬些汤补补,还有这个......”
箫鸣凤将匣子里的东西取出,顺手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这是我十五岁生辰时,长姐送我的一块暖玉,听说出自前朝皇室,有市无价的东西,本来打算送给陛下,不过对你倒更有用。”
席顾安低头,箫鸣凤的掌心托着一枚温润细腻的赤红色暖玉,色泽通透漂亮,用一根玄线穿着,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席顾安慌忙拒绝,“这太贵重了,咱家承受不起。”
“哪有什么承受不起,不过是个饰品,本来就是给人用的,来,我给你戴上试试看。”箫鸣凤说着就打算上手给席顾安戴在脖子上。
只是目光划过席顾安松散的衣领,露出苍白到近乎脆弱的脖颈,愣生生顿住了,他收回手将暖玉接给一旁的邓敏之,“你帮忙给掌印戴上,我刚从外面进来,手还冷着,莫给渡了寒气,病得更重。”
席顾安没法再拒绝,箫鸣凤态度强硬,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暖玉戴上脖颈,触及皮肤,能感觉到清晰的暖意。
箫鸣凤道;“你快些好起来才是要紧,你再不好,陛下陪着你得一块儿倒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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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迎春宫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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