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衍在一家琳琅满目的摊铺前停下，低头认真地挑选面具。
席顾安看着他笼在各色花灯光影中，虚实不明的柔和面容，竭力眨了眨眼。
他与宣衍并非没有一起逛过街，看过花灯，虽然在西楚时，宫廷内也管的严，但偶尔也有偷溜出去的机会，当时身上带的银钱少，花费一整年时间，只能攒一二两不到的碎银。
年纪小，宫里也拘坏了，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喜欢，好吃的都想尝尝，宣衍就会去跟老板砍价，殿下的嘴皮子特别厉害、演技也登峰造极，有时甚至能不花一文钱，就能让老板无语的把东西送他们，让他们滚蛋。
席顾安会抱着满当当的东西，跟在宣衍身后，星星眼地夸赞，“殿下真厉害！”
他夸的诚心诚意，不沾半点儿假，宣衍却通常都很沉默，他后来也便明白了，再遇到多么喜欢的东西，也不会露出情绪，让殿下察觉。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殿下的自尊，多年过去，近乎内化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
宣衍终于在众多让人眼花缭乱的面具中，挑选了一副彩绘的狐狸面具，色彩鲜艳夺目，迫有些神话传说中，七彩神狐的意味。
宣衍将面具在自己脸上比试，唤席顾安瞧，“顾安，觉得这副怎么样？”
“很漂亮。”
宣衍给席顾安试戴，“你戴上试试，我觉得很适合你，我心目中顾安就是一只携带祥瑞的天狐。”
虽然他对宣衍的眼光没有什么意见，但席顾安还是犹豫，他觉得实在有些过于炫彩了，“陛下，能换一副吗？”
这走在人群中，可太惹眼了。
宣衍对他的选择非常满意，“顾安，你不喜欢吗？”
“没有，很喜欢，就是太引人注目了。”
“不会。”宣衍并不想更改自己的决定，拉了拉席顾安，站近自己，“顾安，也给朕重新选一副吧？”
他抬头，面具下的瞳眸中盛满期待，“我也想知道，在顾安心目中，我是什么动物？”
席顾安还奇怪，为什么指令这么清晰，只能是动物，一低头看摊铺，上面摆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动物面具，不仅有妖魔鬼怪、神话传说中的祥瑞妖兽，也有比较贴近真实的动物。
席顾安视线在一众面具中逡巡，目光在一副既威严又可爱的狸花猫面具上停了停。
宣衍也跟着席顾安的视线，注意到了，恍然大悟道：“我在顾安心目中竟然是只猫。”
“不是。”席顾安着急否认，另拿了一只与神狐面具相同风格的白虎面具给宣衍，“主子在顾安心中是老虎。”
宣衍微微侧了侧身，将自己的面貌遮掩在阴影里低头，“那顾安给朕换上。”
“朕”字咬的极轻，只有席顾安一个人能听见，但他戴面具的手指还是颤了颤。
两人戴上狐狸与虎的面具离开摊铺。
宣衍抓着席顾安的手，席顾安能感觉到宣衍手心传递来微微的暖意，宣衍忽然低头认真打量着问：“你身上这件大氅我倒是从来没有见你穿过，是之前出宫你自己买的吗？”
宣衍问的随意，似乎只是看见了，便多问了一句，席顾安却感觉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在这个问题中竖了起来，他慎之又慎地温顺回答：“会馆那边比较冷，我跟楚指挥使讨要的。”
“哦。”宣衍颔首道：“你这么一说，朕还真想起来，楚指挥使有件一模一样。”
席顾安喉间轻轻滑动，接话道：“许是讨要的突然，会馆那边也没有合适的衣物，指挥使便将自己的给了我。”
两人刚好走到了一家衣铺门前，宣衍转身道：“毕竟是别人的衣物，我带你进去另买一件。”
说是买大氅，宣衍几乎把他全身里里外外，包括配饰在内，全部换了一遍。
宣衍亲手给席顾安披上一件银蓝色狐裘，内里搭配月白色锦绣长袍，腰带也是银丝绣纹镶着白玉。
席顾安从铜镜中看着自己，恍惚有一些不认识，不论是内侍的官袍，还是他出宫时的常服，都鲜少有这样华丽贵重的式样，搭配七彩神狐的面具，竟神奇的相得益彰，像是神话故事中误入凡尘的灵狐公子，尊贵而神秘。
席顾安一时有些陌生和无措，“主子。”
宣衍靠近他，眸中也有惊艳与欣赏，“很好看。”
席顾安微微垂头，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宣衍赐予的，离开他，自己几乎一无所有，他永远承担着被给予的角色，他攥了攥衣袖，突然有一刹那，他也想给予宣衍一件东西，这样想了，也便说了出来，“主子想要礼物吗？”
“嗯？”宣衍不解，“顾安想给我送礼物？”
席顾安点头，坦诚道：“但不知道能给主子送什么。”
宣衍不是皇帝之前，他还能搜肠刮肚地找一件礼物送，但现在宣衍是帝王，什么东西也不会缺，席顾安便再也不知道送什么了。
他想不到不太贵重但意义深远的东西，他只知道最贵的便是最好的，唯有那样的东西才配得上陛下，而他未必拿的出，宣衍也未必不能轻易得到。
宣衍轻轻碰了一下席顾安衣领的狐毛，，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他一般，认真道：“顾安想送什么就送什么，我都会喜欢。”
席顾安沉默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在店中的衣袍饰品上一一扫过，还没有找到心中觉得适合的。
宣衍抓过他的手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宣衍几乎是拉着他在花灯街上跑了起来，席顾安完全不知道宣衍要带他去哪里，也顾不上问。
气喘吁吁地在一座十几层高的望江楼前停下，爬上阁楼到达最顶层，站在栏杆内，可以将整个京都，包括不远的皇宫全貌尽收眼底。
京都城内的数十条街道挂满了花灯，万家灯火恍如白昼。
席顾安满心的茫然，“主子，这里有什么吗？”
话还没有问出口，席顾安正对着天幕的视野中，突然砰得一声，炸开了一团绚丽多彩的烟花。
接着是第一朵，第二朵，第三朵……
越来越多各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天空中出现，极致灿烂，极致奢靡，极致盛大，京都与皇城都被笼罩在这样耀眼璀璨的烟花下。
席顾安愣在原地，已经忘记了原先的问题。
宣衍帮他拢狐毛的衣领，轻声问：“好看吗？”
席顾安张口，缓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了一个近乎懵的问题，“哪里来得烟花？陛下让人放的吗？”
宣衍从背后将席顾安拥住，下巴抵着肩膀，轻轻蹭了蹭，像是贴近感受怀中人的温度与气味，低笑从喉间溢出，扰得他整个耳朵都在痒。
宣衍卖关子般道：“算是，也算不是，今日中午京兆尹进宫呈报说，因为京都城内放天灯易引火灾，朝廷便严禁任何节日放灯祈福，但毕竟元宵节放天灯是古来就有的传统，如此直接禁止，百姓难免有怨言，而且也少了很多节日的氛围，所以京兆尹提议可以用烟花代替天灯，只是毕竟烟花价格昂贵，并不是什么人家都能放起，故朕便批旨准许，京兆府代替朝廷给百姓们放这场烟花。”
席顾安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之前状元庙不是也可以放天灯？”
“一来状元庙在郊区，并不在京都城内，二来那只是给参加会试殿试学子祈福的特例，天灯给学子，这场烟花给百姓。”
宣衍微微弯腰，将人抱紧，“但这一切，朕与顾安可共享。”
席顾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他这一晚的感受，“陛下。”
宣衍让他转过身，帝王不知何时已经将面具摘下，近在咫尺的容颜，俊美如铸。
神狐面具应声落地，宣衍单手抚住席顾安的侧脸，指腹蹭过唇角，缓慢俯身低头。
吻温柔而缠绵，席顾安无意识地纠缠回应，直至呼吸凌乱，脸颊染上绯红。
“顾安。”宣衍声音低沉而暗哑，但语气又是那样的遥远与迟疑，“如果可以，朕也希望自己不是帝王，只与顾安一起便满足，但若没有这至高无上的位置，朕便护不住朕想要护的。”
席顾安垂了垂眼帘，夜晚的冷风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这一晚的一切让他太得意忘形了，他轻轻拽了拽宣衍的衣袖，仰起头，“顾安明白陛下。”
寡情理智也好，野心勃勃也罢，他或许从始至终爱慕上的都不是一个会因为私情而停驻脚步的帝王，承认自己爱上的人，绝对不会给予他世俗意义上的完整，本身也需要勇气。
他原谅宣衍，也放过自己。
宣衍轻轻抚摸着席顾安的脸颊，诱哄般道：“可以告诉朕，顾安放天灯时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祈愿陛下万寿无疆。”
笑容在宣衍脸上扩大，明明笑着，席顾安却莫名从宣衍的表情中窥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一字一字，像从肺腑中吐出的字句，道：“朕也许了愿，希望顾安福泽安康，长命百岁。”他更改道：“不用无疆，与顾安一同长命百岁，便足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