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仑·梵卓知道眼前的大人在打量自己，他的头垂得更低，显出令人宰割的一节脖颈，旧时代的吸血鬼用这种方式表示礼敬。
在古老血族销声匿迹的现代，身为梵卓长老的戈仑还是第一次这么伏低做小。
圣战之后梵卓凭借多年积攒最快恢复元气，在人间屏障松动时又是第一个作出重返人间的决定，彼时二代种死得死伤得伤，沉睡在看不见尽头的漫长时间里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他以为这是三代的自己站到权力巅峰的最好机会。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想错了，权力危如垒卵，怎么来的，就会原样被抽回。
在这个二代死绝的时代，莫莱亚斯的亲王，在天使一剑重创之后，居然完好地苏醒了。
亲王本人抵着侧脸，长发像是纯黑的绸缎落了满身：“你说你要重组秘党？”
“是的，大人，人间屏障在此，但我们和圣裁所依然没有一战之力。”戈仑恭敬道，“漫长的岁月里人类窃取了我们曾经遗失的大量仪式法阵，如今他们又牢牢把控着抑制剂的来源，如果不将血族重新凝聚在一起，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在人类手下灭亡的。”
“您的族人，不也同样饱受着**的煎熬么？”
戈仑的左手一颤，他看见一根荆棘在瞬息贯穿了他的掌心。
“你不该威胁我，”他听见亲王叹了口气，“这是教训。”
在冰冷的威压里，他全身发抖。
二代种，这就是二代种。
喜怒无常、极致强大。
“其他人怎么说？”亲王恢复如常的语气。
“.....洛维斯特大人，同意了；还有奥菲莉亚大人。”
“那我没意见。”
话音落下，戈仑感觉空气更冷了，对于吸血鬼来说，冰冷不是感官，而更多是一种受到攻击的痛觉。
“梵卓还真是贪婪无厌。”
过了很久，只有商钺落座的室内响起了一道声音，他头也不回，“收起你的翅膀，再把我的东西碰倒，今晚我不介意吃烤翅。”
“哎呀呀，”琼的双翼委委屈屈地缩在身侧，挑了个足够宽敞的沙发坐下，“狠心的亲王殿下。”
他变脸似的，下一秒笑眯眯道：“我可是听说，这么多高阶血族一次性复苏，直接把人间屏障捅出个破洞，这段时间吸血鬼血律大涨兴风作浪，打得圣裁所还不了手。”
“毕竟还是人类，即使有那么多遗存，也还是不能从根源上掌握和黑暗生物抗衡的力量。”琼像模像样地装出悲悯，“人类要受苦了。”
“人类再受苦，也还是能把你从那破教堂里撵出来。”商钺摆摆手，攀附在地上的荆棘给他取过一杯混着血液的酒，慢慢饮尽了。
琼因为夏恩的请求离开了十三区教堂一阵，等到回去时便发现老巢没了——天杀的教皇因为回归的血族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将各区的中心教堂重新翻修，在穹顶装上了最新的日光集聚器——最纯正的光明能量一览无余地倾泻教堂的每个角落。
琼回不去，又不敢明着跟教皇做对，他虽然身怀一个原罪，却是最没用的懒惰，于是便赖上了莫莱亚斯，求着商钺收留他。
代价是做牛做马任凭使唤。
琼没好气地说起正事：“复苏的吸血鬼基本都是三代四代的，对你是没什么威胁了，但是很奇怪，他们都分化成了Alpha和Omega，并且发情期十分频繁。”
“长时间沉睡后的吸血鬼本来就饿，一到发情期就会失去理智地捕猎。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重组秘党也还算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然早晚人类和吸血鬼之间还要爆发第二次圣战，排除梵卓自己想重新做回秘党领袖的私心的话。”
商钺把玩着那支酒杯，眉目垂着看不出喜怒。
思绪发散的琼看着这个模样的他，忽而又感慨道：“经过这一场沉睡，你可真是更不像以前了。”
商钺回过神，笑：“谁还能一直一个样。”
*
“姐姐。”
梦里常有人声，是夏恩在说话。
奥菲莉亚浑身一抖嗦，就像人类在睡熟后脚会突然抽筋一样，她从梦里惊醒，听见夏恩真的在叫她，不过没小时候这么礼貌，“奥菲莉亚，你怎么了？”
“没事。”她偏头咳了一声。
夏恩熟悉的笑容底下透着关心，“从血祭阵回来后，你和族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但身体又挺正常的，是累了吗？”
“还是......”他眯着眼促狭，“被吓到了？”
奥菲莉亚失笑：“把你吓到晚上不敢离开床都不至于把我吓到。”
夏恩炸毛，奥菲莉亚又补刀：“还是吸血鬼呢，和以前当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话带出的回忆勾起了奥菲莉亚嘴角的笑，看在夏恩眼里却像是嘲笑，他端起手中的金杯，掩盖了一番自己气愤的表情：“好了，别再笑我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呢。”
一张长桌，一边坐着吸血鬼，一边坐着人类。
室内灯光璀璨，极致的财富装点了金碧辉煌的晚宴厅。
即使是对于吸血鬼而言，和人类坐在一桌也足够稀罕，仿佛人类正儿八经地和肉酱面共进晚餐般滑稽。
但也许是时局艰难，这样罕见的事情也确实发生在此时此地——就在吸血鬼宣告重组秘党的第二天，人类皇室向秘党递来了橄榄枝，就像看够了吸血鬼和圣裁所打斗不休，决定出面做个调解。
莫莱亚斯这边，由夏恩和奥菲莉亚代为出席。
只是现场气氛却不像夏恩表现得那么随意，对面隶属圣裁所的人类一直目光迥然地盯住他，仿佛想在他身上烧出个洞。
不知道的还以为夏恩杀了人。
夏恩嘴角抽搐，想把酒杯放下，又想起自己现在有殿下撑腰，很是傲慢地向对面举杯示意再一饮而尽。
主座上的皇帝笑容可鞠，在人类里他算是壮年，却总是乐呵呵的和善模样，安排着吸血鬼和圣裁所落座长桌两边，时不时和左右手的丞相及戈仑·梵卓交谈，为了缓和气氛，还把自己疼爱的Omega女儿叫出来。
但夏恩在看见公主的瞬间险些喷出刚刚喝下的酒。
“阿桑？！”
他不敢置信，又仔细端详，确定眼前这个裙摆华丽、妆容精致、笑容甜美的Omega确实是阿桑。
“他就是阿桑？”奥菲莉亚回来后听说过一些阿桑的事情，“你不是说阿桑是个在开花店的小男孩么？”
“上次拍卖会分别后，他每天回消息回得好好的，我当然以为他还在开花店，”夏恩脸色一变，“姐，别跟殿下说，求你。”
他这算是失职了。
奥菲莉亚笑着摇摇头：“殿下应该是顾不上你这点小事的。”
“也是也是。”夏恩汗颜，看着阿桑大方坐到皇帝手边，全程神态自若，除了落座时手不自觉地发颤。
因为他血脉够弱、坐得够远，在场其他吸血鬼竟没有一个看穿这个敢于伪装公主的小小吸血鬼。
因此夏恩也没注意到，身旁的奥菲莉亚看着阿桑的方向，微微出了神。
*
奥菲莉亚走得很急，脚步声消失在柔软的地毯里，仿佛再慢一点就会错过什么。
实际上她什么也没错过，顺着阿桑离场的脚步离开宴席，走到了空旷的花园里，因为看见阿桑和一个男人在争执着什么，还抽出一分礼貌等待的耐心。
“阿桑。”男人说着“不行，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半途而废”被阿桑赶走了，她适时站出来，叫住了也正欲离开的阿桑。
“你是......？”化着女妆的阿桑雌雄莫辨地像头小鹿，他的眼睛水亮，歪头狐疑的样子也毫无攻击性，一点都看不出来底子是没有生气的吸血鬼。
也是。奥菲莉亚莫名高兴到，初拥的年纪只有十六岁，在人类里也是个生机勃勃的小孩子。
朝阳一样的年纪。
“我是夏恩的姐姐。”
“哦哦，您好您好。”阿桑手忙脚乱地鞠了个躬，又想起自己现在这身花里胡哨的打扮，羞愧得想钻进地里。
但是这个吸血鬼很奇怪。
说完这句话就抓着他的手不放，也不再说别的话，只是自顾自出神。
可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幸福又难过，让人不忍多说什么。
“您是来参加晚宴的吗？”阿桑小心翼翼地问，却像是把人从梦中喊醒，“不是的，我是来带你走的。”
“走？去哪？为什么要走？”阿桑答应了阑怀顶替离家出走的公主三个月，作为交换，阑怀给他接近哥哥的机会。
虽然阑怀幼稚又臭屁、还总是拿这个威胁他。
但是阿桑觉得，还是不要随便失约的好。
“来不及了，”奥菲利亚尽力挑起一个温和的笑，但是她常年冷面示人，嘴角都是僵的，“我们现在就走。”
“啊？不，我没答应走——”
皇宫落座于寸土寸金的第一区里开辟的一块原野，最好的能工巧匠将植被修建出既野性又漂亮的形状，每到夏日的夜晚降临就会开遍荧火草，莹莹的微光跳跃在礼服和裙摆之间。
阿桑的视野晃荡，不明所以地跟着女人跑过中庭拱廊，又莫名其妙地绕开了皇宫里星罗棋布的电子守卫，看见供侍从出入的小门近在咫尺，几只皇室特供的白猫舔着爪子守在门前。
他心想他就这么跑出去？好歹现在还是个公主呢。
奥菲莉亚的脚步却突兀停下。
廊道的尽头、白猫视野盲区的阴影里，不知何时起站着一个人。
长发融进墨色的长袍间，他像是一团黑色的阴影，所有情绪都藏在深渊般的眼里，只是偶尔，比如当下，长久的上位者会流露一丝微不可查的疲倦。
也是这个时候，奥菲莉亚才会恍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眼前这幅面容明明毫无变化，她却知道已经回不去从前。
“奥菲莉亚，”俯视的目光毫无感情，“这就是你的目的？”
“带走......你的后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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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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