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如遭雷殛,大脑空白,只有奥菲莉亚的声音从左耳穿过右耳,夹杂在微风吹过荧火草叶的摩挲声里。
她模糊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商钺沉默片刻:“血祭阵鬼影。”
奥菲莉亚微愣,随即了然。
“鬼影没有神智,因此我用「贪婪」看见的记忆也大多是不完整的碎片,他们出身不同、血脉各异,甚至什么时候‘死’的都不尽相同,碎片里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社畜是公司住所两点一线,小孩是写不完又抄不完的作业,夫妻就是不停歇的争吵,还有一些年纪大的,碎片多得像是被打乱的走马灯,记忆和人生一样没头没尾。
“但他们全都是吸血鬼。”
总有一块碎片情绪格外惨烈,是他们变成吸血鬼的记忆,几乎像是一场突然降临的暴雪,从此人生湮没成惨白的虚无,连后来不再是人、变成鬼影了,都还只记得做人的时候那些不足为奇的酸甜苦辣。
“也因此,变成鬼影后的记忆就很好找,好找到我一眼就在里面看见了预言书。”
“老头子的预言书啊。”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有几分讽刺,“从前他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后来他死了,也只留给了你。”
“为什么他们的执念里会出现我都见不到的预言书呢?”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一直以为是皇室用莫莱亚斯引着我去瓦解圣裁所,但其实我是因为你,才一步步追到医院、监狱和拍卖会血祭阵的。”
医院的幻境、监狱的告解室和血祭阵里恰好出现的夏恩,关键的节点上奥菲莉亚总是恰如其分地出现,让他无法拒绝地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
她的目的完美地掩盖在皇室和圣裁所的矛盾、皇室勾结吸血鬼的虚晃之下,一直到鬼影记忆里消失不去的预言书才露出端倪。
奥菲莉亚:“......”
她苦笑:“不愧是「贪婪」,看尽人心所欲。”
“是啊,”商钺轻声道,“你在预言书里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要开启血祭阵?你一向不在意除了夏恩外的旁人,但这次居然不惜把你最宝贝的弟弟也纳入计划的一环,一定所图甚大吧?”
他还想问她,知不知道血祭阵里有根天使羽毛图穷匕见地做了个陷阱,不一定能杀死他,但却足够让他重伤。
但是奥菲莉亚嘴角的苦涩弧度在质问里步步败退,最后只剩紧绷微颤的下颌骨,笑不出来又说不出口,半天吐出嘶哑的几个字,像是恳求:“别问了,小殿下。”
“小殿下”三个字是堵住了商钺的嘴。就像一个开关。一经出口就有什么事情真正地不能回头。
商钺垂着眼睫:“可我不是什么小殿下了。”
狂风忽而大作。
星星点点的荧光被风吹散、打乱,剧烈摇晃的草木翻滚成海浪,白猫似有所觉地昂起头颅,滴地发出警告。
“既然你带着莫莱亚斯族重新加入秘党,六戒律之一的‘礼敬’便再次生效——不得冒犯一族亲王——亲族听令,远客服从,凡有违背,亲王可自行裁决生死。”
“你是族长,而我才是亲王。”
这是严密的秘党戒律里唯一一处空子。
因为基本默认氏族血脉意义上的族长兼任行政意义上的亲王,管辖一方领土,只有莫莱亚斯独树一帜地将权柄劈开两半。
商钺嘲讽地想,当时制定这条戒律的血族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还会有今天这种例外发生。
阿桑看见身前的奥菲莉亚脊背忽而一弯,才慢半拍地听见脚下地面不堪重负的轻响和自己小腿颤抖着和裙摆的摩擦声,无形的威压凭空唤起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一时冲淡了短短几分钟内过大信息量带来的茫然情绪。
他才反应过来初见时的商钺简直堪称温和,现下恐怕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秘党亲王.....么。
“你不说,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办法。”
一步,两步。
明明四下嘈杂,那平稳的脚步声却像是踏进心底,和不存在的心跳声共振。
阿桑扑通跪倒在地。
奥菲莉亚唇角流下鲜血。
不详的红光在黑眸深处扩散出涟漪。
“不要——!”
奥菲莉亚终于挣破威压。
这一声过于凄厉,商钺顿住脚步,尚未完全启动的贪婪也随之停滞。
就在这一瞬间。
一枚子弹里悍然自荧火草间冲出!
商钺偏头,毫厘之间白银子弹点燃了一缕发丝,碎发在风中打着转飘落。
仿佛是一个攻击的信号。
隐秘的法阵依次点亮,长剑、子弹、弓箭,怒风、毒雾、银龙,一窝蜂地倾泻而来,静谧的皇宫角落一时大亮,白猫滴滴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所有攻击在荆棘绞杀间散作能量光点。
待到视野重新清明,奥菲莉亚和阿桑已经不见踪影。
商钺的脸色难看起来,余光瞥见不远处几道身影鬼魅似的消散,而长廊尽头持剑的身影像是裹挟月光而来,清晰得不容忽视。
“圣裁所,果然。”他一字一顿道,“你也要拦我?”
烈风裹卷他的长发,狞戾如恶魔。
审判官撩起眼皮,这个时候,他还有心笑得出来,嘴角的弧度完美得挑不出错。
“职责所在,”剑尖在地面一点,随他的动作划出浅浅的白痕,“所以我们必须打出个胜负,不然我没法交代。”
商钺定定看他。
“胜负不是很早就有了么?”话音落下,盘桓在荧火草间的荆棘丛猛戾窜起,泛着红光嗜血向审判官扑去。
黑暗与光明剧烈对冲,经久不散的烟雾隔绝了所有莫测的、窥探的目光。
*
“多事之秋。”塞莱斯嘀咕着,最后扫了遍公告栏,转身朝献血驿站的方向跑去。
天际蒙亮,24小时全天开放的鲜血驿站即将换班,塞莱斯特熟练地抽血、接过抑制剂,轻车熟路地绕开雨后地面上深浅不一的脏水坑,浑浊的水面反射出大大四字“出租配偶”,“啪”地又被不长眼的醉鬼踩碎。
“看路!”无辜被溅湿裤腿的塞莱斯怒吼,但醉鬼左耳进右耳出,冒着酒气回“圣裁所!狗屎!”
他比了个中指。
倒不是冲这句话,这句话他也十分赞同。
凌晨3点。
第六区最底层的街头人却不少,大多脸色和唇色一处惨白,盯着天边的鱼肚白如临大敌地裹紧兜帽,绕是如此,五花八门的信息素也从领子衣袖里藏不住地往外冒,在塞莱斯第五次被一个极具冲击力的大蒜味Alpha信息素撂个跟头时,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大喊:“去献血驿站!”
那人兜帽下的眼神茫然。
“献!血!驿!站!”他咬牙切齿,“换!抑!制!剂!”
一番折腾他回到家,开门看见好好躺在床上的病患有床不躺坐在了窗沿边。
这个窗户大半是假的,只有最顶上象征性地开了个缝隙大小的口子用来通风。
——也仅限于通风,阳光都照不进来。
塞莱斯时常怀疑造这栋楼房的人是不是早知道吸血鬼的存在,不然怎么能这么精准击中吸血鬼住房的需求呢?
“醒了。”他其实被昏迷好几天突然醒来的病人吓了一跳,但是面上强作镇定地关好门,把抑制剂丢进冰箱里,再拉过小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
“为了收留你,我昨天都没有床睡。”他努了努占据一半房间面积的小床。
先打感情牌,很好。
“然后说一说,你为什么要加入拂晓组织?”
这个人昨天裹着绷带一身血味地敲开他的大门,张口就是一句“我想加入拂晓组织”,说完倒头就晕,把塞莱斯吓一大跳,但在评估组织的暴露风险前又不能随便把他赶出去,于是只好被迫收留。
“我和圣裁所有仇。”
那人冲他一笑,黑润眼珠跟着微微弯起,在眼睫拢出的阴影里似有光亮,冲淡了锋利眼尾的非人危险。
塞莱斯被他笑得束手无策,昏头涨脑地接受了这个不明不白的理由:“好、好吧。”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
这其实是最关键的问题,塞莱斯故作放松地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紧绷的脖颈却暴露了他,下一句话却直接让他从椅子上弹起。
“不是你们把我唤醒的吗?”
“你、你、你......”塞莱斯惊疑不定地张大嘴,尖牙在起伏的情绪下钻出,险些划破嘴唇。
那人笑眯眯的,亮出了手腕上的纹路。
像是锁链彼此纠缠,框出几个横向纺锤的形状,正中竖着一片羽毛。
就像当时胸口泛出天使羽毛还未消失,变成了一个独特的烙印。
塞莱斯很快整理好心情,谨慎答道:“是、是的,我们暗中发现皇室和圣裁所利用职务之便圈禁血族,便提前派人埋伏进去伺机解救,并在血祭阵里留下信号帮助苏醒的同族找到我们。”
说得好一番冠冕堂皇,但商钺适时表露出一丝惊讶,“血祭阵难道不是你们做的吗?”
“不是啊,”这人却比他还震惊,“血祭阵要消耗血肉,我们上哪杀这么多人?只有那帮人类才能办到吧。”
“但是召唤血族对人类来讲能有什么好处?”商钺维持着困惑的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味。
“呃......人类么,总是诡计多端、恶毒算计的,谁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之前圣战时也没谁能想到人类还能搬来天国当救兵吧?”塞莱斯艰难找好说辞,抬头只见眼前人眸光闪烁,看起来似乎是信了,换了个话题。
“所以,”他摇了摇手腕,素白的肤色和青紫的血管作底,那灰色的纹路就更加扎眼,仿佛是鲜血供养而成,“我苏醒后被圣裁所围剿走投无路,只能来找你们了。”
塞莱斯深表同情,当即批准了商钺的加入申请,甚至为了给新成员找到落脚地,打着包票说自己会帮忙在组织里申请住房补贴。
“对了,”他甩着钥匙正要出门——底层的穷人是用不了智能锁的,只能依赖最原始的方式,“你有伴侣吗?”
“什么?”商钺以为自己幻听了。
“伴侣,”塞莱斯耐心解释道,“前段时间人类皇帝抽风说要给所有人匹配配偶,还限制抑制剂配额,每周强制‘休息日’,就是想让所有人生孩子——跑远了,总之那个‘休息日’是我们组织的活动日,你也知道,这么多吸血鬼定期碰面总是容易引起人类的警惕,所以休息日就是个最好的幌子,如果分配的配偶是吸血鬼,正好拉拢他加入我们;如果分配的是人类,我们也有强效迷药,醒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一度。”
塞莱斯看见这个苏醒以来游刃有余的吸血鬼罕见地卡了壳:“可我是个Beta,我也要被匹配配偶么?”
“嗯哼,”塞莱斯急着出门,“看你已经有光脑了,那你肯定已经登记身份了,查一下光脑邮箱,肯定给你发送配偶信息和休息日地点了,快去看一眼。”
门“砰”一声重新关上。
无人的室内,商钺迟疑地点开自己手腕的光脑,看见大大一封未读邮件。
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对这帮新时代人类的疯癫做派有了新的认知。
近期忙到起飞......
剧情上的困惑可以继续看下去!后面都会解释哒[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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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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