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阵阵,三军号角齐鸣,祭祀盈盈倒酒置于鼎中,牛血酒散发出诡异的光,而手中铃鼓声悠长。
“敬献牺牲,以祈洪福。”白骨森森,火光冲天,曲调奇诡,有如胡旋舞般曲折婉转。
花见雪唱诵祝词,光脚立于滚烫的沙地,身上铃铛一步一响,华丽的金石璀璨如星月,正对面是二皇子永王,永字大旗被夹杂着细沙的风吹动,黑发间,少年意气风发,背后一柄长弓,琥珀色酒液在夜光杯中晃出碎金。
马蹄轻动,轻骑兵在篝火下列阵,马刀照应着火光,燕王的表情晦暗不明,真是个好弟弟,早将此地渗透成筛子。
当今圣人一统安西,从夺嫡中登位,眼前东宫之位悬而未决,无数双手蠢蠢欲动。推杯换盏间,众人已醉,胡琴声穿插古琴声悠扬婉转,沙丘如蛇,不断缠于众人脚下。
春祭就是这样的吗?沈初意跪在地上全场没抬过头,那传说中的太子燕王看上去和善,但是她只看见横刀斑驳。
相反,沈初意第一次看见师父的剑,名唤松影,烛火边,沈雾影微微擦拭着,能看出这把剑被保养得很好,剑柄如黑油,却没有出鞘的痕迹。
“师父,为什么我们要去龙门沙漠?”沈初意挠头询问,从小江南长大的她对无边的干燥毫无概念,她嚼了嚼硬邦邦的馕饼,喜提一掌。
“龙门有最好的陨铁,你现在的剑撑不了多久。跟我来,我们需要两个向导。”
这些从波斯来的旅客中原话并不熟练,他们每年都会在龙门迎接一批有一批的淘金者,对于沙漠他们的本能可以找到水源和出口,他们是沙漠里的野猫,瀚海就是他们的母亲,给予他们包容和财富,沙暴不会阻挡他们的方向,他们的眼睛就是北极星,可以牢牢锁定胜利。
沈初意没见过那些带红帽的人,他们的头发弯曲,皮肤被阳光晒成铜色,最夺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一蓝一黄,迎着阳光好似天空和黄沙组成的宝石。
安西都护府的铁骑立于龙门客栈,盔甲发出碰撞声,出了这地界,此后就是马匪的地盘。
“现在开始,所有在龙门荒漠的人,杀无赦。”少年冷笑,面前无边荒漠,平沙漫延。
建筑在风中摇摇欲坠,被吹成灰白色,岩石抵不住每日的清洗,逐渐如同虫蛀一般,到处是断崖和白骨。
大明教中原名字叫陆饮沙,沈初意琢磨半天说叫你大猫吧,这破名太拗口了。小波斯人叫陆云峥,自然而然叫小猫,他非常接受并给所有人看他新衣服的小猫兜帽。
大猫用波斯语示意,沈初意拿好护甲和面罩,她把门关上,伪造出无人来过的假象。
她手中小小的象牙板显示光点,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了她们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将传音符塞进兜里,她第一次见这种好东西。
大猫埋伏在塔楼高处,波斯人的眼睛比鹰还锐利,小猫潜伏在城墙脚,他们用哨声交流,穿过风沙,变得高亢嘹亮。
沈初意不断往客栈后半段推进,传音符展示大家的位置,不远不近,她从天台翻身下楼,迅速带好需要的东西,短短一个时辰足够他们启程。
风沙不断刮得她睁不开眼睛,而胡琴声由远到近,逐渐变成了古琴声。
琴声缓缓如水流淌,被包裹在音律中的人们进入了酣梦,难以醒来。
出师不利。
传音符在沈雾影腰间发出低声翁鸣,波斯口哨尖锐穿过天幕,小猫利用风沙化身,轻巧绕到小队身后。
沈初意低语“东北角,三个,五十尺,前进方向,目标,我们。”
“准备接客。”沈雾影转剑。
双刀轻松打碎来者的武器,镇魂曲风一转,节奏拉紧,破阵曲昂扬,大小猫变成了沙漠里的猎豹,一闪身变成沙暴的执行人,两人靠着风沙做掩护,几步就绕道后方。
“我们打那个领头的。”沈雾影翻身走上墙沿,利剑在沙暴中变成了黑色的巨龙,来者坐下抚琴,突然音律化成屏障化解了巨龙的冲击。
“师父,真的不犯法吗?”沈初意偷偷问。
“他们就没准备留活口。”
陆云峥低语“音修,庙堂上的官老爷怎么在这里。”
“阿意,能看见我的位置吗,”传音符内男子的声音冷冽,“来跟。”
沈初意如燕雀闪出,符文如鬼附着在目标身上,地面不断凹陷,人工制造出流沙陷入其中,松影早已完成布阵,引爆所有气剑,数万吨沙砾爆裂破开。
音修依旧不慌,弟子拨弄琴弦,音律化成青丝把气剑捆绑,强压之下琴弦断裂,铿然琴中一点寒星,化在沙中。
落血镖!沈初意不会认错。
龙门客栈越来越黑,不见天日,刀光剑影变成唯一的光亮,双刀构建出虚假日影高悬,随机日影的半径内琴声骤然消失,云中剑将日影分割成玻璃般的碎裂,沈初意高喊五方化形,纸符形成地陷,强行让来者定身,对方解控不得。
沈初意的铁剑镀上了银光,她斩破音律的屏障,耳边一阵巨响,琴弦尽数断裂,却如同月影,推开冲击,包裹着沈初意。
琴音一震,两人被音浪弹飞,骤然间,松影立于音场中,破阵曲停,琴弦断裂发出爆鸣。
血腥味漫上沈雾影喉咙,他看见人完全倒下的那一刻,剑穿过皮肤的那一刻,那种人和牲畜没有区别的那一刻。沈雾影突然抽干气力,跪坐在地面,松影哐当落下,深紫色的瞳孔急剧放大,胃里翻天,好像要从口中溢出,胆汁和酸水翻涌。
琴音做蛊,不断播放当年的那一刻,他放佛看见血海里那个无能的自己。
他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身上满眼都是红的,血干在他的指尖,黏糊糊的,蛆虫正在啃咬他的身躯,一切都没有温度,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师父!”沈初意立马大喊,“清醒些!看着我!师父!”
风沙吞噬了天地,天地连成一线,白昼只不过是无边无际的昏黄,血日高悬,剑鞘挺立,一座天然的坟场。
沈初意不断呼唤着看似溺水一样的人,那人双目空洞,胸膛剧烈起伏不定。
血日被劈开,银光照沙,蓝光如水隔开几人,音浪被包裹下,云中剑高悬。
“啪!”
一个身着祭祀服的男人走来,结结实实给沈雾影扇了一巴掌,清瘦的面庞立马高高肿起,踉跄两步立即站定,单手结印,一口黑血吐出。
主祭?沈初意没敢认,她的视线不断在两个人之间转换,沈雾影满头冷汗底下,口唇苍白,他一把握住沈初意的手,拽到背后。
“见雪,多年不见。”
“主祭?好眼熟,我好像在师父的书房的画里看见过你……”沈初意没忍住,掀开沈雾影的袖子,小眼睛溜溜转动,可惜又被拽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沈雾影擦了下嘴角的血。
“来跟你算账的。” 花见雪抱着云中剑冷眼站在一旁。
那群音修看势头不妙,立马变曲,高山流水划过,操纵着风沙抚平了一切痕迹。
波斯人姗姗来迟:“琴蛊,琴修给自己留的后手,对付你们这些新人很管用,造成非战斗减员。”
小猫扔了一包兵器听令哐啷放在沈初意面前,“他们跑了,没追上,不过你还没有自己的剑吗?这是我以前的,你看着顺手的用,师父说这边已经没什么了,我们赶紧走吧。”
陆饮沙牵着驼队,驼铃由远到近,脚印被沙子卷走,骆驼发出咀嚼声,大漠没有尽头,就好像大海,沙丘藏着野心家的谋划,谁都知道,那队音修不会无缘无故来,除非沙匪窝点就在附近。
波斯人的睡前童谣里,沙匪的洞窟黄金如沙,羊脂玉如塔里木河的水,铁矿石如黑油。而真实的故事里,沙匪席卷了古城内所有财富,夺走了绿洲旁仅剩的聚居点。
马匪是沙匪里最诱人的一支,他们的汗血宝马毛皮如同月光,日行千里不食一粟,朝廷最快的战马也比不上一分。
若是配上盔甲,一夫当关,可抵千人之力,夸张而言,五百重骑你可以占领一方,五千重骑就可以颠覆一个王朝。
长弓拉满,箭矢正中靶心,抹额在露水中金光一现。
这么一大块肥肉所有人都会盯上,只能速战速决,波斯师徒快马在先,马蹄声踩在沙丘上,马鞭挥舞,啪塔一声,划破蒙蒙亮的天幕。
清晨的沙子里层是温热的,潮湿的,很像中原的土壤,但是只是幻觉,就好像此刻花见雪看向沈雾影。
成年人的问题永远是你不问,我不说。
沈初意揉着眼睛,半梦半醒看两人无言,篝火燃尽,发出噼啪声。
古琴声又起,悠长的笛声横卷,掀起一丝波纹,传音符发出警告,迫使三人决定取道鸣沙山,从侧边绕过去。
鸣沙山不是山,数千万年的风把岩石瓦解成直上直下的石柱,沙砾把石头磨平磨尖,每一处落脚都暗藏杀机,那些石头可能马上裂解成沙石。
沈雾影尽自己所能走在前方,为沈初意踩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相对好走,相对平缓。
三人在岩壁上摸索行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越走越高,差一步就能到鸣沙山顶,此时不能往下看,底部的裂谷吞噬别人的信心,掉下去就上不来了。
琴声不散,如同笼罩在上空的穹顶。
沈雾影还是高估了沈初意的耐力,现在快过正午了,阳光下滴水未进的沈初意两眼发晕,她正处在生理的极限点,炙热使她更加难受,皮肤裸露的部分更像铁板烤肉,灼烧的痛感使她感觉不到脚下的虚实。
她只见眼前烈日分散成三个,无数飞蝇在视野中乱撞。
一脚打滑,沈初意急忙平衡身体,沙砾不断打磨让岩壁愈加光滑,她一把握住了凸起的岩角,脚底直接断裂,整个人凌空挂住,岩石滚落却听不见一点回声。
花见雪伸手,毫厘之间却堪比千里相隔。
她立即清醒,冷汗往下滴,试图借力荡过,可惜她现在每个动作都会放大无数万倍,反馈在几人所依的岩点上。
“对不起。”沈初意满脑子只有犯大错了。她第一次和师父共同战斗,最终还是拖了后腿,“我太没用了。”
穹顶一点一点向内推进,沈初意已经能看见沙龙卷了,黄色的龙卷风将天地链接,鸣沙山颤动着,做出回应。
倒数三秒,松手,她两眼一闭,向后倒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