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芳干起了家政,一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
她仍觉得不够忙,又在一家便利店兼职晚间工作。
她甚至很喜欢在晚上上班,很安静。深夜的便利店像漆黑海洋中的灯塔,叫人安心。
她到底是去了海宁,但还好海宁很大,足以拉开她与霍桐的距离。她仍旧使用那老套的借口,没有钱。
霍桐上大学的地方是大学城,最西边,挨着海,寸土寸金,一间两转身的房间一个月也要三四千。
信芳住在海宁的最东边,公司给安排的宿舍,一间容纳十二人的两居。条件不好,但只要离霍桐远一点,她怎么样都接受。
起初霍桐总翻山越岭地想要见她,后来他在大学里广受女生的欢迎。
这是肯定的,于是找信芳的心慢慢淡下来。他甚至知道信芳有意避他,他虽心里不痛快,但思及已经确定关系的女友,这种不愉快似乎成了一种罪过。
他反复琢磨,又在图书馆小心翼翼地找一些心理相关的书。他务必要把那些书夹杂在一众乱七八糟的书之间,以掩盖他真正想要看什么的心思。
他想在书里找到答案,关于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的继母念念不忘。
他的女友晴煦温柔热切、活泼开朗,相处得也十分愉快,他想他应及早从那种畸形的依恋中脱身,不要时不时在吻女友的时候又想起信芳,想起她飞扬的头发丝,想起那欲言又止的嘴,想起...
他又在想了。
真让人丧气。
比起心乱如麻的霍桐,信芳的生活过得清淡许多。她时不时做噩梦,内容还是老样子——霍勇挥舞着拳头满大街追着她打,偶尔她还会梦到付飞,每每梦见,她立刻就会惊醒。
仿佛付飞是一个安全词,噩梦会终止于他的出现。
她今天也这样做梦。
梦见自己在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有蔬菜生鲜,衣服、鲜花,甚至有买牲口的,有牛有鸡。
霍勇追在她的身后,她跑过了一个秤牛的地方,那里满地都是牛粪,她深一脚浅一脚,已经顾不上脏,只想赶快把那只深陷在牛大便里的脚拔出来。
接着她又跑到蔬菜摊,学成龙打翻人家的菜摊子拦住霍勇的去路,最后她在一排排遮天蔽日的衣服之间迷失了方向。
那些衣服比她还要高,排列得那么紧凑、那么密集,好像她是在玉米地里奔跑,她已经摸不清方向,没想到迎头就撞上了霍勇,还好他背对着自己。信芳刚要掉头跑路,一个人就彻底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她猛地醒了,是被便利店的欢迎光临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缓缓抬起身,恍惚见看那个人笔直地朝自己走过来,可能是想买烟,她想张口说话,嗓子却像糊住了似的,她清清嗓子。
“呃...”
“信芳。”
“...”
那声音从远古来,多远的远古?要从宇宙大爆炸那一刻算起的远古。
信芳。
那声音是一道霹雳,直把信芳从里到外劈得人鬼不分。
信芳。
那是一道诅咒,再次响起,她将回忆起一切曾经她拥有过的、而如今已经变为焦土的美好事物,她将急速地一桩桩一件件回忆起——她也曾在炎热炙烤的烈日下推着单车走进学校,也曾经出过一身汗,黏住单薄的校服。
她迅速想起了那个夏天,或者说,那个夏天的记忆像一大盆水,无所顾忌地泼进她的脑子。
无比的炎热,蝉声无比吵闹,她的心跳无比快,他的声音是她意乱情迷、昏头转向中的唯一指引。
庞如海。
她在心里低吟他的名字。
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那个计算凝视他时间的钟再度转动,她什么都不能做了,必须要从这一刻开始,直到将这些年所有望着他的时间都弥补回来,才能继续做下一件事。
她那样呆呆地望着他,一定显得她十分愚蠢吧。
她拼命想要说点什么将这无言的尴尬带过,却又呆若木鸡。
他似乎变了。
从粗黑框变成了银色的细框方形镜,青春痘消退了,皮肤变得干净透亮,曾经猴子一样消瘦的脸颊下巴如今方正起来,寸头变成了背头,有了更剧烈的学者的气质。
穿的衣服也变了,以前他常穿一件他爸工地上发的工作polo衫,还是灰蓝条纹相间的,土得一塌糊涂。如今他穿着一件颇为时尚的浅蓝色休闲衬衫,一件打底黑色毛衣,手腕上是一只银色的手表,腿上是一条利落的黑色西裤。
但他那萎靡不振、有些倦怠的神色没有变,仍是谨慎小心地环顾四周。
他的声音没有变,仍是磁性、温柔,带有一点蛊惑性,像磨砂纸轻轻略过皮肤。
那颗在眼角的泪痣没有变,仍然是那么一小粒,在他左边的眼睛下面垂着,在跟她问好。
那因为发旋而总是支棱出来的头发没有变,还支棱在外头,即使他已经学会用发胶。
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庞如海竟难得没有感到羞耻与愤怒。他木着一张脸,回以呆呆地长久地凝视。
她看起来没有改变,还是很漂亮,只是漂亮中多了憔悴,想必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的婴儿肥没有了,充盈、弹性的脸颊凹了下去,头发也随意地挽在脑后。以前她断不会这样,一定是要将头发挨个摸了发油卷起来,从前天晚上就要开始卷。
他曾经像进入魔盒世界一样参观她的房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让他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所以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才再不在意她的头发了。
“你还好吗?”他问。
信芳点点头,她终于回神,却也仅仅是处于给个反应的阶段。
“一包白沙。”
“啊...哦!”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售货员。
他想扫码,她则像刚还了魂,挡住二维码。
“我请你。”
庞如海冷笑,但他的笑意像冰川底下涌出的一缕热水。
一个女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穿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裙,一个浅蓝色的内衬,带着一只无边框镶嵌的宝石胸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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