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发号施令：
“擦，好好擦。社区来的人我信不过，敷衍了事，擦干净就算完了。真是糟蹋东西，这地方被吐得东西泡过，味去不掉，老爷子醒了准骂，到时候看那群人怎么办。哼。”
庞如海汗颜，附和：“好，您坐着吧。”
“凤鸣呢？她怎么没来？”
“她在忙呢。”
“她又不教书，忙什么？真不如她哥哥。她哥哥远在国外，且一天一通电话的打着，知道老爷子吐了，赶快叫海宁的朋友送了点补肝的鱼油。她做什么了？这两天连个信儿也没有，连一分钟给家里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么？我不信那么忙。孩子大了不由娘，翅膀硬了也只想往外飞。乌鸦尚且知道反哺，她知道些什么。”
岳母埋怨，又打量庞如海带来的东西。
“说了多少次，不用带东西。这些玩意在地下室堆成山了，送得不如收得快。”
庞如海笑笑，回道：“凤鸣一直惦记呢，多嘱咐我带了些水果，说是咱爸爱吃。”
岳母稍稍缓和了脸色，却还不满意。
“你当个老师，也不是不能在外头接点私活吧。我知道你们法学院老师没一个不在外头挂名的，别说接案子，咨询费都很贵的。你光靠当老师能赚几个钱，成天钻研那些学术问题，谁能看得懂，有几个用？再说，真到关键时刻，又真轮的上你么？”岳母补充，“咱们是一家人，我说话直，你只管听好的。”
“妈说的有道理。等送走这批研究生，我就多接些活，已经跟朋友都联系好了。”
他当然压根没联系。
“和哪一家律所？”
庞如海随口胡诌了一个。
“用不用我跟老爷子说，让他替你找找关系。以前他们公司法务顾问，好像就是那里的合伙人。”
“何必咱爸这重量级人物出场呢，我这都是些小事，不用劳烦。再说爸那里虽然退了，但肯定返聘，还是忙得够呛，我怎么好意思。”
“那是肯定，但自家人的忙，肯定要帮。你不找，别人还要找，肥水不流外人田。”
庞如海听着，温和地应和，心里恶心得想吐。再者那呕吐物确实浸入了地板，怎么擦怎么有。他恍惚间就觉得他已经吐出来了。
“你别擦了，今天我特地找家政来了，这会子就来了。”
家政就是信芳。
当他给信芳开门，看到她的瞬间。他真想死，立刻，立马就死。
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岳母对信芳颐气指使、挑三拣四。
她真的变了。
他终于明白，那个夏天是他命运的总阀，是他人生的乌云，他不可能脱逃，但也已经再也一去不复返。
他预先设想的一切见到信芳会有的情绪、计划都在此刻成了废纸，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现在非常悲伤，甚至无法再带上虚伪的假面顺着岳母聊天。
他羞愧，他还是不能保护她，大气不敢出，甚至还不如以前，以前他还只是一个懦弱的个体，残存一丝独立性，可如今他也成为了别人的杂役。
他不能不去看她，虽然不被允许。
他凝视着趴在地上安静、认真擦拭地面一遍又一遍的信芳，如坠云雾里。
她变了。
她怎么可能如此脆弱，像是个谁都可以揉捏的面人。她怎么可能跪在地上，像畜生一样冲他把头垂下。
他真实地觉着自己从额头中间有一道裂缝，他要被撕裂了，被他岳母和信芳一边一个，撕裂开来。
幸好这时候他的岳父醒了，他岳母的主子醒了。
岳母不再监视，她需要匆匆起身，去伺候她的主子，同时不忘招呼着庞如海也去接一盆热水，是了，他主人的主人，也是他的主人。
他从信芳的身边走过，可她怎么可以连头都不抬起来看自己一眼，连手里的动作都不曾停下。他心里发狠，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装成了陌生人。
因此他愤怒，在岳母之外，他也对信芳发号施令，他刻薄地说那味道还是没有散去，叫她把地板缝也处理干净。
她就那样逆来顺受，跪在地上擦了足有两个小时。
这真让庞如海崩溃。
最后她怯弱而真诚地说她等会还有工作，不得不走了。岳母对她的工作很不满意，认为她在磨洋工。
庞如海添油加醋下，他也认为屋里尚弥漫着一股臭味。
岳母和岳父坐在餐桌前，岳父面前是一碗面，岳母正拿着汤勺，将上面的浮油滤掉。庞如海坐在一边。他们如在衙门上，堂下是刁民信芳。她佝偻着背，试图求得一个释放。
岳母：“不是我不让你走，是你的工作都没做完，我付钱让你来做清扫，现在屋里还是那股腥味，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卷来的。”
“呃...”她半垂着头，“您不满意地话可以在app上投诉，但我现在得走了。”
岳母大火。
“你什么意思？！”
“好了。”岳父出声，他懒洋洋地，像皇帝一样抬起头，打量着信芳。“不投诉你，你走吧，钱照结。”
岳母立刻噤声，颇有怨言地等着信芳。而信芳飞快地抬头确定了一下局势，立刻微微欠身，算是鞠躬，背着自己的工具离开。
六分钟后，庞如海提出天不早了，他也该回西城了。
六分钟，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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