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一遍遍问信芳,她到底是怎么认识付飞的。
他说那些信芳借给付飞的钱,付飞其实都是拿去喝酒赌博的。
信芳表示无可奈何。付飞太会纠缠,一定会纠缠到她给钱为止。
她最好是付钱消灾,不然所有人都会指指点点,怀疑她和付飞有一腿。她不想霍桐难做。
霍桐尤其厌恶付飞管信芳叫姐姐。
他曾经把人堵在厕所,将付飞那麻杆直接拎了起来。警告付飞别再去面馆,也不许他叫信芳姐姐。付飞嬉皮笑脸,连连应和,但从不照做。
他挨了打,又接着去面馆卖惨,想抱住信芳哭诉,说霍桐打他,他很痛,需要五十块钱,去诊所看病。
他的算盘有时得逞,抱住信芳的时候,能闻到她身上难以描绘地香气,让他好像听到了海浪声。
霍桐真的下死手是因为付飞打碎了面馆的玻璃门。
面馆一般营业到很晚,从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陆陆续续有风尘仆仆从市里回来的人。
但信芳很好说话,有时候到凌晨四点还有人在喝烂酒,信芳只能昏昏沉沉地等着,她不愿意赶人,怕多生事端。
付飞大概就是快打烊的时候来的,他手里一块大石头,砰地砸在面馆的玻璃门上,一下飞溅出来许多碎玻璃。
数九寒天,付飞没有穿鞋,光着脚在踩过玻璃渣子。他拿着石头在面馆里闹,又打碎了好几个碗,他的脚上扎的全是玻璃和瓷片。
他看起来很愤怒,整个过程都歇斯底里,不确定是发火还是喝大了。他大叫着,要扑倒信芳,眼睛通红质询她为什么不去派出所,为什么不要他了。场面一时很尴尬,仿佛信芳对他始乱终弃。
食客和信芳都很熟了,他们一见这疯子来发疯,立刻见义勇为,将人拉开,可是没想到付飞力气那么大。
他们看到付飞脚底板流出的血沥沥嗒嗒混着地面上的黑灰变成红黑色,一时手上都松了劲,任由着他飞蛾似的扑向信芳。
付飞赌博被抓,送到了派出所。他的赌资有一部分还是信芳给的,他说自己冬天没有鞋穿,需要买一双厚一点的鞋,只需要六十块钱。
他是派出所的常客了,那里的警察也知道有一个叫信芳的女的,他们认为那是付飞的小姨。
信芳照例接到电话:付飞的赌资不多,派出所让信芳过来交钱领人。信芳先是拒绝,挂了电话,后又被警察找上门来。
她不得不到派出所重申,她就是一个邻居,和付飞不熟,她家里还有一个要高考的孩子,希望派出所别再喊她了,打扰她的生活。
此事作罢,付飞被关了小半个月,被警告再进来就要送少管所。他仍嬉皮笑脸,强调自己明白了,而后他去外面喝酒,壮着胆冲进信芳的店面,砸碎了玻璃,将拘留的苦闷都迁怒到了信芳身上。
他像是疯了,斥责信芳不管他了,就像信芳真的是他妈一样。闹了一会他又殴打自己,自扇巴掌,要自尽,要撞墙。
付飞不来虚的,他一头撞到墙上,真的磕出血。
信芳投降了。
她主动靠近付飞,付飞感受到她的气息,终于安静下来,瞪着她,如同一只受伤小鹿。
信芳将客人都打发了,因付飞不同意去急诊,信芳派霍桐买点纱布。这会,她正试着用镊子将付飞脚上的玻璃渣夹出来。他的脚已经先用水冲过,此刻露出伤痕累累的脚面。她狐疑地瞥他,感觉他离精神病只差最后一出溜。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再次发问,心力交瘁。
“你不能不管我,我外婆死了,她死之前,不是把我交给你了吗?”
他还委屈上了。
信芳无语。
他外婆很老了,冬天还在大街上卖针线鞋垫,那么冷,他外婆像是把所有能盖的能穿的都穿在身上了一样。
只一眼,信芳就心软了。
她常常光顾,还请人吃饭,多煮点面条,多下一个荷包蛋,是在之后,才发现这个老婆婆就是付飞的外婆。他外婆耗尽生命换来的钱,他全都买酒了,甚至还叫一堆揍过他的人一起喝。
信芳记得他外婆去世时他也来找过自己,比起悲伤,他看起来更开心自己多了一个要钱的借口。他尽力表现地悲伤,却毫无诚意,整个表演夸张轻浮。他咧着嘴,流着泪,说要给外婆买一个骨灰盒。
“姐姐。给我一百二十五块钱。”
“我不是你姐姐。”信芳冷冷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一刹那,她看见付飞流下泪来,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付飞流泪了。可这样静静地、真实地流泪还是第一次,他默默地,任由着眼泪扑簌流下,终于忘记了表演。
但那仅仅只有一瞬,在他接下来开口后,他的表演欲又占领了高地。
“我没有外婆了。”他颤抖道,“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混蛋吧。我外婆赚钱不容易,冒着冷风,在外面卖鞋垫,我从来没帮过她,我偷了她的钱喝酒、赌钱,到最后连一个安身的小盒子也买不上,还是你帮我垫了钱,处理了外婆的后事。”
他挣扎着,扑通跪在信芳的面前,他真挚无比,捧着信芳的手,他用额头轻轻碰住信芳的手,导致信芳的手也沾上了血,他祈求:
“原谅我吧,求求你,原谅我吧。”
信芳将手甩开,感到阵阵恶心。
“我改了,真的改了。我不再喝酒了,也不会赌了。姐姐,芳姨,我把你当成我的妈妈了,你知道吗?”他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外婆跟我说,你和我妈妈很像,我曾经还有个姐姐,但她们都得了同一种病,心脏病,你知道吗?人一下就没了。姐姐死之后,我就变坏了。他们说心脏病是遗传的,也许我也有心脏病,也许有一天我也突然死了,我觉得活着好没意思,我才喝酒的。我想死,我不想活了。姐姐。”
他朦胧间伸出手,又抓住了信芳的手,他虔诚地忏悔:
“就连我外婆,可能也是心脏病走的。我害怕看到她,害怕我也会心脏病,我死了,就像路边的狗一样死了。没人会管我的,姐姐。芳姨,信芳。”
信芳一个激灵,一下想要站起来,推开面前的人,但眼前这个狡猾的骗子早有准备,他死死的抓住信芳的手,眼神真诚,如同一个等待拯救的溺水者。
“原谅我吧,我害怕,我会死在冬天,死在路边。救救我,姐姐,就像你一开始,救我那样。去年冬天,你不就是把我救起来了吗?没有你,我就死了。”
信芳凝视着他,突然有了一种恐惧。
他可真能胡说八道啊。
付飞见信芳不动,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他伸手,那带血的手,捧住信芳的脸颊。
“你不要我了吗姐姐。”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了,呼啸的冷风都灌了进来。
“你在干嘛?”霍桐一把将信芳拉了起来,拉到自己的身后,他把药丢在付飞的面前,“滚。”
他冷酷地宣判。
付飞可怜巴巴地拿着药,看看霍桐,又看看信芳。店里只留了一盏灯,他有些看不清信芳的表情了。
“姐姐。”
他话音刚落,就被霍桐踹了一脚,整个人差点腾空飞行,最后栽倒,撞到了好几个椅子。他像一只小鸡崽子,被霍桐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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