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盟主府的议事厅内摇曳,将周牧野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他指尖轻叩着案上的羊皮文书,那是阿桑克正式接受灰土堡为互市地点的照会。
他并没有立刻对这个消息做出反应,而是缓缓开口道:"消息封锁得不够严啊。漕运堵塞、铁炉被毁,这些事,我让你们压着,怎么还是传到了阿桑克少主的耳朵里?"
无人敢应。空气凝滞如铁,唯有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响。
周牧野的目光扫过众人,忽然冷笑一声:"算了。"他指尖一抬,止住了想要解释的属下,"一个年纪轻轻就能坐稳少主之位的人,若连这点消息都探不到,反倒让我失望。"
他站起身,负手踱至窗前,望着远处灰土堡的方向:"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退这一步,不是怕我,而是知道此刻与我硬碰,对他没好处。"
"很好。"他低声道,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这样的盟友,才值得我多费些心思。"
“王守礼在哪?”
“回盟主,已经带过来了。”
“带我去看他,这么好的消息应该让王司徒也开心。”
石阶上的青苔被周牧野的靴底碾碎,发出细微的破裂声。他抬手示意守卫退下,独自走进屋内深处。王守礼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
"王老近来气色不错。"周牧野在门前站定,苍白的手指抚过门页上的锈迹,"看来您的心胸比我想要的要豁达。"
王守礼冷笑一声:"托盟主的福,老朽这把骨头还经得起折腾。"
周牧野走入屋内鞋底突然黏上一团褐色的稠状物。他毫无掩饰自己的嫌弃,用力地在地面上摩擦干净后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王守礼。
“钱家漕运突然堵塞,赵家的冶铁炉被毁。我那个女儿放下十日之期的狠话,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王守礼一声不吭,似是没听见。周牧野再进一步,俯身贴近他的耳朵:“不过,没想到那位被你百般嫌弃的异族少主倒是很识时务,不要鹰愁峡口,改换灰土堡了,等会他就抵达盟主府。对方这样诚恳,我打算也放松手段,给些甜头。不知道您是否愿意赏脸一同商谈?”
王守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恭喜盟主。不过老朽做事向来上不得台面,拂了盟主的好意。"
"呵..."周牧野忽然一把抓住王守礼的肩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都是老狐狸,还装。你说你们一个个怎么跟赶趟一样,在这关键节点尽出岔子?平时耍耍把戏得了,何必做到这般境地?若是江州盟支离破碎你们又能独善其身?如今要和蛮子打交道,背骂名的是我!你们倒好,撕扯得理直气壮!我难道就乐意捧着他应和明的脸皮叫一声少主不成?””
"独善其身?"王守礼突然大笑,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周牧野!三十年前你血洗世家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什么一荣俱荣的鬼话?"
“王家族女与你结为夫妻,你对她百般防备,连她身患重病也不闻不问!甚至往她的食物里下药使她难产身死!望者,众人所期也。而我独恨这个‘望’字,是她带走玉儿存活所有的期望!”
“那我冤枉王家了吗!”周牧野怒吼道,突然从喉咙里咳出一滩血:“难道不是她将书房的文书偷偷记下传书于王氏?!留这样的人在身边,恐怕周某临死前都是一片糊涂!”
暴怒后,周牧野松开王守礼的肩头,后退一步。阴影中,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惨白:"很好...很好..."他忽然也笑了,笑声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但你们应该害怕了。"
"害怕什么?"王守礼扯出十分挑衅的笑容。
"周望回来了。"周牧野转身走向台阶,黑袍在潮湿的地面上拖出暗色的痕迹,“她回来的时间正好,撞上阿桑克使团来访。”
“我花费七年时间磨出一把刀,你说,这位少主有没有可能是江州盟弓上的箭呢?”
走出霉湿的小屋,周牧野脸上表情如常,振振衣袖循着下人的指引回到议政厅。
应和明依旧是那身浆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袍,脊背挺拔如临风的青松。他在暖阁湿气蒸腾的地面,留下两行清晰的水痕。见周牧野到来,弓腰作揖。
周望眼睛微眯眼镜,呵呵一笑:“少主多礼,快快入座。”
“老朽年迈体弱,江州又是多雨之地,风寒侵体。未能亲自接见少主实属失礼。”
应和明道:“幸得盟主身体安康……深夜来访已是突然,在下便直入主题节省时间。”
“想必盟主已经看过阿桑克正式接受灰土堡为互市的文书。不同于北莽,阿桑克并非嗜血好战一族,所求所愿仅仅是高岭群山间的安稳繁荣。先前是应某思虑不当,为鹰愁涧与古马驿同周望大人争执不下……漕运之困我有所耳闻,阿桑克既已定策灰土堡,此局已开,便需通道。十日之期在即,阿桑克长老对于互市颇有期冀。王庭私议,与其枯等他人开道,不如……”
周牧野抬起手:“少主直言无妨。”
另辟蹊径。”应和明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应氏先祖曾于北境群山开辟古道,自草原深处通达大江边陲几处隘口。虽崎岖狭隘,难载大宗货殖,却胜在隐秘迅捷。若盟主不弃……”他略一停顿,“此径,可为灰土堡开一扇门。”
周牧野闻言只是浅笑,片刻后才道:“府上幕僚昨日来信道,钱家漕运通道已经疏通维护**分,再过几日便可正常运作。阿桑克的诚意,江州盟心领了。若是少主愿意,日后我们可以将刚刚提及的区域划入互市,两全其美。”
“……江州盟雷厉风行,应某佩服。只是还有一事,赵家矿脉,已由王庭匠师解其症结,兴许能替江州盟分忧。此外,互市往后矿铁少不了交换,但是两地铸造工艺标尺不一。所以我想,王庭铁老索罕携祖传七道秘法,入赵氏工坊,为周望大人固此炉火之根基,亦为日后所出铁品定下‘互市’之标尺。此举,盟主觉得是否妥当?”
周牧野目如电火般瞬间锁住应和明。这个提议利弊相生。派索罕入赵家矿场,把阿桑克冶金技艺的标杆,直接插进赵家的根基之地。赵家将成为江州盟内唯一掌握“合规铁锭”生产权的家族,其他世家的铁矿、冶炼坊将被迫调整工艺,否则其铁锭无法进入互市贸易。
钱家原本靠垄断漕运、设卡收费获利,但若阿桑克铁锭标准成为硬性要求,钱家无法再以“质量不符”为由刁难赵家,漕运话语权被削弱。如日中天的王家若无法迅速适应新标准,其铁矿生意可能被赵家吞并,进一步丧失在工矿司的影响力。借刀杀人,削弱钱、赵、王三家联盟。
但阿桑克铁匠入驻赵氏工坊,实则是将阿桑克的冶金技术、工艺标准植入江州盟的冶炼业。未来江州盟的铁锭贸易,甚至军工生产,都可能依赖阿桑克的技术。
无数权衡利弊的念头疯狂碰撞,最终竟然在周牧野心中归为一句俗不可耐的老话——“富贵险中求”。没有完全有利于江州盟的提议,他要做的是利用然后静待时机。
终于,周牧野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屈起一根指节。
“可。”
周牧野起身拱手:“少主虑无不周。周某愿意桴鼓相应。”
雨势渐收,灰土堡外新疏通的运河支流畔,林昶蹲在一棵横斜的老柳树干上,本来亮新的华袍边角上尽是泥点子。
他盯着堤下湍急的水流,狠狠咬牙。十天!钱家说河道淤塞清淤需要十天,还真就卡在第九天的傍晚时分,稍微提早地通了航!
水闸门轰隆升起,浑浊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打着旋涌入新扩的河道。十几条被漕船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慢悠悠朝灰土堡新修的临时码头驶来。岸边钱福正挥舞着胖手吆喝督工,声音在雨后湿冷的空气里飘得老远。
“林头儿!”一个平时跟着他的手下猫着腰溜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泥点,“怪啊!船是空的!压舱石都没几块!就几条船装着些给工匠的糙米!钱家这是糊弄鬼呢?”
空船?林昶心头一跳。他再次望向领头那条大船的吃水线——明明轻飘飘的,却比后面的船走得慢一些。
林昶盯着那艘吃水异常的漕船,眼神冷了下来。
他抬手示意手下不要妄动,自己则沿着河岸阴影处快步移动。
他站在河岸边的柳树下,盯着那艘缓慢前行的漕船。船身吃水极深,船尾几乎要沉入浑浊的河水中,可甲板上却只堆着寥寥几袋糙米,轻飘飘的,根本压不住这样的重量。
“去查船号。”他低声对身旁的手下道,“别惊动人。”
手下点头,转身混入码头工人中。林昶则继续观察,注意到那艘船的舵手神色紧绷,时不时瞥向河岸,似在警惕什么。
不多时,手下回来,压低声音:“‘沧浪七号’,船老大姓胡,平时跑南洋线,最近却频繁进出灰土堡。船拐进了一条隐蔽支流,驶向的是灰土堡西南角的废弃货栈。之前您和周大人见过的。”
林昶眯了眯眼。南洋线?之前跟周望商讨世家时,他有提到过王家的“鸿运船行”就有三批南洋香料“意外”过驳到李家码头,最终却进了钱家的商栈。
林昶鼻孔里闷出冷笑,将手里一直把玩的秸秆扔在地上踩上几脚——这船有问题。
入夜后,灰土堡的河道沉寂下来,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昏黄的光晕。
林昶带着两名心腹,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西南角的废弃货栈。货栈外围站着几名钱家护卫,抱着刀,神色懒散,显然没把守夜当回事。
“换岗时有一刻钟的空档。”手下低声道。
林昶点头,耐心等待。
果然,不多时,护卫们打着哈欠离开,新的守卫还未到岗。他抓住这短暂的间隙,身形一闪,费力翻过矮墙,落地时极力稳住身形,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仓库内堆满了麻袋,标着“糙米”,可角落里几袋的封口处却渗出刺鼻的硝石味。林昶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麻袋的缝隙,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硝石。李家走私的违禁品。
他迅速取出一块油纸,包了一小撮硝石塞进袖中,随即起身,目光扫向仓库深处的账房。账房的门虚掩着,桌上摊着一本暗账,墨迹未干,显然刚有人来过。
林昶翻了几页,指尖突然一顿—— “沧浪七号,压舱石下南洋特货,计三百斤,分三批入李仓,转钱记商栈。” 笔迹潦草,但条目清晰,与“鸿运船行”失踪的香料批次完全吻合。
林昶冷笑,取出炭笔,迅速拓印下关键几页。
“滚他大爷的,今天守夜又没有钱发?”仓库外面突然传来模糊的声音。林昶心弦一紧,急忙巡视四周找到一处柜子将自己塞进去。
“可不是,赵家克扣工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赚的油水满盆,留得我们这些人吃苦。”
柜子里空气闷热,纵使林昶身形纤瘦也熬不住这般逼仄。一听到守夜的护卫似是离开,他连滚带爬摔出柜子,脸上甚至多了道印子。
心里暗骂一句,他探出头查看周围是否存在可疑人物,立马原路返回。
“头儿!”手下用着气声,在阴暗处朝他挥手。
“头儿,发现什么了吗?”
林昶本来不擅武艺,一趟东躲西藏下来汗水已经打湿衣裳里衣。手下见状赶忙从自己缝满补丁的袖口里掏出一块手巾递过去。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林昶只是望了一眼便推开,“将这张纸送往盟主府备案,再誊抄一份给周望。”
钱家与李家勾结走私,王家则通过鸿运船行洗钱分赃。事情他算是弄清楚了,不过放长线钓大鱼,不急这一时。
明天还要写代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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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富贵险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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