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霜降后的第一个集市日,天还没亮透,稻香渡的木桥就被脚步声踩得咚咚响。沈青禾挑着两筐新碾的糙米,跟在舅舅身后,扁担吱呀,像老人咳嗽。她第一次把“收成”变成“货物”,心里没底,脚底也虚,总觉得桥下的水比平日深,倒映出的自己一晃就碎。
舅舅步子稳,她却一路打晃,肩膀被麻绳勒得生疼。出了村,河风像湿毛巾抽在脸上,冷得她直缩脖子。远处镇口那片空地上,已零星支起油布棚,豆浆味、炭火味、鸡鸭味顺着风飘过来,混成一股热腾腾的生闹。她深吸一口,胸口被烟火气烫得稍微踏实,可挑子的重量又把这踏实压碎——两筐米,五十斤,是她亲手育苗、插秧、收割、碾出的第一笔“钱”,她输不起。
摊位在集市尾巴,背靠一棵老槐树,叶子掉得精光,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舅舅帮她铺好塑料布,压了两块青砖,便去卖自己的竹篮,留她一个人看摊。日头刚冒红,集市已嗡嗡成一片海,她却像被钉在岸上的孤岛:不会吆喝,不会看秤,甚至不敢抬头。
行人匆匆,偶尔有人蹲下来抓一把米,问价。她报得结巴,声音被冷风撕得七零八落。人家一听价格比前头老摊贵两毛,笑着摇头走开。风越刮越大,塑料袋被吹得鼓成风筝,她慌忙去拽,一筐米“哗啦”倒出一道小瀑布,黄澄澄的米粒滚进尘土,像散落的星星。她蹲下去捡,指尖冻得发紫,眼泪险些砸在米里。
就在那时,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头顶落下:“给我来五斤,袋子我帮你扶。”她抬头,看见顾澎——白衬衫外裹着藏蓝毛衣,袖口沾着木屑,肩上搭着一只空背篓。他蹲下来,一手替她按住袋口,一手把散米扫回筐里,动作利落。秤是借隔壁摊的,他教她看星点,教她报斤两,声音不高,却盖过了市集嘈杂。五斤米递出去,他把钱折成一个小方块,塞进她手心,像塞进来一枚定心丸。
顾澎没走,蹲在旁边,把背篓里几个小木摆件排成一列:打磨光滑的稻穗、袖珍水车、掌心大小的犁。他吆喝不如老贩子响亮,却带着笑:“买十斤米,送一个小摆件,限量十份。”孩子先被吸引,拉着大人过来挑,女人家喜欢那小巧水车,男人顺手抓起一斤米,在指缝里捻,看粒粒饱满,便掏钱。沈青禾手忙脚乱地称重、找零,耳根烧得通红,可筐里的米眼见着落下去,空出的位置被铜板与纸币填满,风一吹,哗啦啦响,比任何恭维都好听。
不到晌午,两筐米见了底。她攥着一把皱巴巴的零钱,在膝头抹平,叠好,一共一百四十六块二,扣除本钱,亏三块八。她盯着那三块八,心里却像有束小火苗噼啪作响——赔的是钱,赚的是“会了”。收摊时,顾澎帮她把筐叠到背上,自己拎那只空背篓,两人并肩往渡口走。尘土在夕阳里飘,像一场细小的雪,她侧头看他,想说谢谢,却先问:“你怎么会来集市?”他笑,露出一点白牙:“木匠也要买豆腐,顺路。”话很轻,像风,却吹得她心里那片荒草沙沙地动。
回到村口,天已擦黑。她把三块八的亏损写在随身小本子上,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奇异的庄重——这是她在“赚钱”这条路上摔的第一个跟头,也是她站起来的第一个支点。远处河面泛起灯火,一点点,像谁撒下的碎银。沈青禾深吸一口带霜的空气,忽然觉得,赔钱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再摆下一次摊。而此刻,她已迫不及待想迎接下一个集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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