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年后初七,城市还沉浸在返程的拥堵里,稻香渡却被淡季的冷风掏空。仓库里两百坛新酒、三百袋糙米静得能听见老鼠磨牙。沈青禾蹲在门槛上数钱,数到第三遍还是那点零头:年前集市尾款交完合作社原料费,再发掉村民帮工费,账户余额瘦得可怜。对面山头的野樱吹出粉雾,她却无心看,心里只转着一个字:卖。
雨丝像细针,一针针扎在河面。她抬头望天,灰云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攥出水来。顾澎踏着湿泥走来,手里提着半袋木炭,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温度降了,酒米没人要,得想个新法子。”她苦笑:“城里人都喝奶茶,谁还愿意拎十斤糙米回家喂鸡?”他蹲下来,与她对视,眼底有火星子:“直播,把手机架在灶膛前,让城里人看柴火铁锅,他们没见过的就会掏钱。”
一句话点燃她骨子里的赌性。夜里,她钻进仓库,翻出外公留下的旧三脚架,锈迹斑斑,却被她擦得锃亮。林星野送来环形补光灯,快递站小哥们围在窗口看热闹。她注册账号,取名“稻香渡禾禾”,简介只有一句:让锅巴告诉你米有多香。头像是一株弯腰的稻穗,背景被顾澎P成淡金色,像黎明。
正月十二晚八点,第一场直播开播。前十分钟,在线人数还是3,她声音发干,却坚持开口:“今天做锅巴饭,米是今早碾的新米,水是从后山引的泉,柴火是村口老槐树修剪下来的枝。”她动作不停:舀水、淘米、下锅、盖盖,火光镀上一层柔边,像旧胶片放映。
第十分钟,顾澎从镜头外递来一块松木,火焰“轰”地窜起,热浪扑在镜头上。几乎同时,屏幕蹦出第一条评论:“好香的烟火气!”她愣住,像有人在黑暗里划亮火柴,赶紧回复:“米香马上就出来。”
锅巴成型,她拿锅铲轻轻一敲,清脆断裂声透过麦克风传进城市耳机。弹幕刷屏:“这声音比A**R还治愈!”她笑了,第一次笑得自然,掰一块锅巴递到镜头前,金黄断面肉眼可见的酥脆。
直播第三十分钟,在线人数破三千。有人喊:“快淋酱油!”她举起酱油壶,沿锅边慢慢淋,褐色液体遇热发出“滋啦”声,颜色由金转褐,香气像潮水漫过屏幕。她起身去仓库抱来一袋糙米,镜头跟随,穿过雨廊,她指着墙上的手写木牌:日期、品种、检测报告,一一展示。弹幕渐渐少了骂贵,多了询问。第一单跳出时,她差点落泪,手指颤抖点开发货单,地址显示上海浦东。
锅巴饭出锅,她拿搪瓷盘装了满满一盘,坐到镜头前吃饭。咀嚼声清脆,像雪夜踩断枯枝,观众看她吃得香,纷纷下单。库存两百袋糙米以肉眼可见速度减少,她一边吃一边回答提问,有人问怎么保存,她答:“阴凉干燥”;有人问:“你是谁?”她笑:“一个回乡种田的普通人。”
直播第五十分钟,在线人数突破一万。库存仅剩十袋,她惊得合不拢嘴,两百袋大米五十分钟卖空。她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眼泪落在鞋面,没人看见。
顾澎在镜头外举起纸板,写着“酒酿福利”。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酒坛,舀出一勺米白色酒糟,倒入玻璃杯,琥珀色酒液在灯光下晃动,像液态黄金。弹幕再次刷屏:“想要酒!”她报出库存:新酒两百坛,价格略高于市价,因为“冬酿、手工、柴火、时间”。
酒坛链接挂出,不到五分钟销售过半。她讲起雪夜守窖,讲起差点酸败的酒母,讲起自己与土地和解的过程,声音轻却坚定。城市人听得入神,下单速度更快,有人一次买十坛,说送客户;有人留言:“喝的不是酒,是故事。”她笑:“故事免费,酒不包邮。”
直播第六十分钟,在线人数突破三万,酒坛库存见底。她起身,再次鞠躬:“谢谢每一个愿意为土地买单的人,我会继续种、继续酿、继续讲乡村的故事。”直播结束按钮按下,她腿一软跌坐在地,顾澎冲进来扶她,她抬头看他,眼泪糊满整张脸,却笑得像捡到糖的孩子:三万人在线,一袋大米、一锅锅巴、一坛酒,她做到了。
后台数据弹出,销售额突破二十万,订单遍布全国,最远到黑龙江大兴安岭。她愣住,那是外公当年伐木的地方,她忽然觉得一切像圆环:北漂的终点是回乡,土地的边缘是城市,屏幕的光映红她的脸,也映亮一条此前不敢想象的路。
夜里,她坐在仓库门口,听风从河面吹来,凉却不再冷。远处传来第一声蛙鸣,像给春天打更。她攥着手机,后台提示音滴滴响个不停,订单、私信、合作邀约,像一场连绵的雨。她抬头看天,墨黑的天幕被信号塔的红灯切割成两半:一半是城市,一半是乡村,此刻它们被一锅锅巴连接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说:直播不是结束,是开始。明天还要继续开播,还要讲土地的故事,还要把更多的米和酒送到更远的地方,因为土地值得,因为故事值得,因为她自己也值得。
风继续吹,她却不再迷茫。她身后是满仓的稻谷、是两百个空酒坛、是等待发芽的秧田、是尚未书写的四季。她知道路还长、风险还远,可此刻她已站在光里,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被信号塔点亮的夜空,像被无数订单点亮的未来。她轻轻弯下腰,对土地,也对屏幕前的三万陌生人,深深说了一句:谢谢,谢谢,谢谢。
直播结束后的第七天,她打包到凌晨三点,指甲缝里全是胶带痕,可每次点击“发货”,她心里都升起同一句话:去吧,去城里,去烟火里,去陌生人的餐桌,去告诉他们:土地没死,乡村还在,只要有人愿意弯腰,就会有人愿意张嘴,故事就不会断。
第七天夜里,她数完最后一单,抬头看见顾澎倚在门框,灯光从他背后打来,像给他镀上一层毛边。他递来一杯温水,声音低却温柔:“明天还播吗?”她接过杯子,指腹碰到他的指尖,像碰到尚未冷却的炭火,她点头:“当然要播,还要播春耕、播夏耘、播秋收、播冬酿,播到土地被更多人看见,播到乡村不再需要逃离,播到我自己也能在屏幕里笑着对更远更远的人说:欢迎来到稻香渡,这里是渡水的渡,也是渡人的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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