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落叶掠过宫墙,落在楚君樾脸上,仿佛是远方传来的告慰。
侍卫的手铁钳似的扣着他的胳膊,玄色朝服被扯得发皱,却掩不住他挺直的脊背。
“四皇子,得罪了。”领头的侍卫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
楚君樾没应声,目光掠过太和殿的飞檐,落在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天际。
那里,几缕晨光正费力地拨开云层,却被厚重的阴霾死死压着,像极了此刻他心头翻涌的念头。
三十杖,足够让寻常人躺上半月。
但他清楚,这不是普通的责罚,是父皇对“忤逆”的惩戒,是敲给所有人看的警钟。
谁再敢质疑仙师,便是这般下场。
可他偏要敲碎这警钟。
“殿下这又是何苦,老臣早已年迈,这二十杖不过是——”
“林大人,我是为民。”
侍卫动作看似凶猛,实际上并无多少力道,将他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刑杖扬起的瞬间。
他好像瞧见了顾梵思。
顾梵思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绛紫色的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他站在那一角,眼眸中倒映着刑杖降落的那一刻。
“啪——”
第一杖落下,剧痛顺着脊背炸开,楚君樾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逼自己保持清醒。
不过一杖就已经让他疼成这样,那旁边的年迈的林大人又该如何。
“啪——啪——”
刑杖一下重过一下,锦袍下的皮肉早已绽开,血腥味混着雪粒的寒气钻进鼻腔。
楚君樾的意识开始发沉,却死死攥着最后一丝清明,在心里默数着。
一、二、三……
他在数刑杖,也在数那些该清算的账。
终有一日,他会将这些统统都还回去。
“啪——”
不远处的顾梵思看着楚君樾伏在青石板上的身影,玄色朝服被刑杖抽得绷紧,又重重落下,像一面被狂风撕扯的旗。
方才在殿内,他就知晓这人是个倔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可真见了这刑杖落下,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倒是有福气,生出了这么个儿子。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偏殿廊下,兵部侍郎林大人正扶着柱子咳嗽。
花白的胡须上沾着血沫,方才那二十杖显然耗去了他大半力气,每咳一声,脊背就佝偻一分,像株被狂风打折的枯木。
“林大人,”顾梵思忽然抬脚,缓步走了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北境急报的副本,学生已按您的意思,送到了师将军旧部手中。”
林大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惶,随即化为感激。
他想拱手,却疼得抽了口冷气,只能哑声道:“顾……顾大人,这……这会连累您的……”
“连累?”顾梵思淡淡一笑,目光扫过远处正在受刑的楚君樾,“比起四皇子此刻受的罪,这点‘连累’算什么。”
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塞进林大人手里:“上好的金疮药,比太医院的管用,您得撑住,北境的军饷,还等着您这位老吏部去核对数目呢。”
林大人攥着瓷瓶,指节发白,看着顾梵思转身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着还在受罚的楚君樾,忽然老泪纵横。
天不亡大楚,天不亡大楚!
他捶着胸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浑浊的泪珠子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满朝臣子中,还是有人的!还是有人愿意为大楚子民发声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笑声里混着咳嗽,震得胸口发疼,却停不下来。
旁边的小吏吓得脸色发白,赶紧上前想捂住他的嘴:“大人!您小声些!要是被宫里的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林大人一把挥开他的手,眼里闪着近乎灼人的光,“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杖责二十还是罚俸半年,便是此刻死了,也比看着这江山一步步烂下去强!”
他指着远处受刑的楚君樾,又指着顾梵思离去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瞧见了吗?瞧看了吗!”
“想当年,老夫跟着师将军守北境,零下三十度的雪夜里,将士们啃着冻成石头的干粮,靠着啃食冰雪解渴,嘴里却喊着‘护我大楚’!那时候的天是蓝的,雪是净的,陛下的眼里是有百姓的!”
“可现在呢?”他猛地顿住,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浓重的鼻音,“仙师?长生?把百姓的血肉当祭品,换他一个人的虚无缥缈!这样的江山,守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吏被他说得眼圈发红,却只能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林大人喘着粗气,扶着冰凉的廊柱慢慢站稳。
寒风卷着他的话,飘向远处,落在楚君樾耳边。
楚君樾趴在青石板上,背上的剧痛仿佛都轻了几分。
他听见了林大人的话,听见了那些藏在癫狂笑声里的赤诚。
原来,这满朝的沉默背后,不是麻木,是隐忍。
刑杖再次落下时,他没有再咬牙,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疼吗?
疼。
但值得。
至少,他得到了一个老臣的支持和忠心
方才林大人扶着廊柱时,指节攥得发白,却仍挺直了佝偻的脊背,那双眼浑浊的老眼里迸出的光,比殿上任何一颗东珠都要亮。
那不是一时冲动的热血,是浸过岁月、看过兴衰的赤诚,是愿意为这江山赌上性命的决绝。
这三十杖没有白白挨打。
每一杖落下,都像在敲一面鼓,震得那些藏在朝服下的心跳愈发清晰。
这些股肱之臣的隐忍下,藏着的从来不是顺从,是等待。
等待一个敢于刺破黑暗的人,等待一个值得他们托付忠心的人。
最后一杖落下时,楚君樾没有再闷哼。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风,看向太和殿的方向。
那里,皇帝还在为仙师的祥瑞沾沾自喜,太子还在盘算着如何扫清障碍,奸臣们还在为眼前的安稳窃喜。
可他们不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些藏在隐忍下的决心,像埋在地底下的种子,只待一场春风,便能破土而出。
而他这三十杖的血,就是最好的养料。
侍卫将他从地上架起时,楚君樾几乎站不稳,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他的玄色朝服已被血浸透,贴在背上,冰冷刺骨,可心里却燃着一团火,暖得能融掉这满宫的风霜。
“走吧。”他对侍卫说,声音虽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廊下的林大人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极快地放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那双看向楚君樾的眼里,多了份沉甸甸的期许。
星火已经点燃,而楚君樾要做的,就是将其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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