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周遭万籁俱寂。陆衍毫无睡意，独自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端详着手中陈旧的纸盒，盒内盛着干枯的花束。
三年前，被陆志远遣送出国前夕，他费尽心思将这束花仓促装盒，藏在客厅窗后一角。三年过去，花瓣脆得掉渣，指尖稍一触碰，便簌簌碎裂，大片大片地散进盒里，乍一瞧，像捧了一把冷灰。
远处的街道偶有几辆车驶过，此处视野宽阔，穿城而过的江面尽收眼底。初秋的晚风有些凉，陆衍的头发垂顺在额前，风一吹，有些扎眼。
“等黎明。”他低声呢喃。
陆衍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张泛黄的卡片看了又看，眼眶悄然一酸。三年了，不知道那个女孩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他甚至都没看清她的相貌，就那样一个虚晃的影子，竟成为他漫长的孤寂岁月中唯一温暖的慰藉，让他惦念至今。
他的母亲生前也很喜欢花，尤爱紫罗兰。那时他不理解，这整日需要换水、养护的麻烦玩意儿有什么好？直到母亲骤然离世几乎将他击垮，那束雨中递来的鲜花让他恍然，原来花草竟真是抚慰心灵的良药。
“宗杰，明天找人想办法修复这张卡片的字迹。”
他将手中的卡片仔细拍照发给助理李宗杰，倏尔熄了屏。
城市的另一头，沈微僵直地躺在床上，指尖用力地掐紧了背角，额角冷汗涔涔：
“别走......”
“不是我......”
......
她紧咬的唇间溢出声声虚弱的呓语，眉间痛苦地拧作一团。屋内灯火通明，映得四周亮如白昼。
“啊！！！”
随着一声惊呼，沈微霍然睁开眼，猛地从床上惊坐起！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抬手一抹，颈间尽是惊出的冷汗，黏糊糊的。
她踉跄着下地，摸到客厅，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冰水。胃底的冷意使她清醒了些，沈微长舒一口气，眉心的纹路略微舒展了些。
她的手指不自觉覆上脖颈，那可怕的窒息感如恶鬼缠身，始终挥之不去。陆衍的力气太大了，瞬间爆发的狠戾令她心有余悸。若非他在最后关头松手......她不敢接着想下去。
还有那双幽深的眼睛，了无生气，一眨不眨地盯着，仅看一眼便令人心惊。
沈微有些无措。母亲于欣与陆衍母子的纠葛她零星知道一些，她自小便与于欣生分，甚至“妈妈”这词，对她而言也是个稀罕称呼。她清楚这事陆衍恨得有理，却自觉两人的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万万没想过会这样猝不及防地碰面。
他太可怕了，沉默寡言，眼神却那样狠厉，像是趁她不备便会将她碎尸八块，再弃至荒野。更让她忧心的是，工作室不止她一个人，如果陆衍在她的地盘撒疯，会不会殃及圆圆这些无辜的人？
“嗵！”
沈微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窗外，夜幕将散，天边已开始泛白。她的指甲深陷进肉里，眼底清愁一片。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她却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惧怕黎明到来。
暴雨后的清晨，街道被冲刷得干净无比，空气中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柔和的阳光透过花时花艺那扇临街的落地窗，慷慨地洒在窗边摆放的鲜花和绿植上，任其舒展腰肢，恣意生长。
花时工作室位于街角的一栋二层小楼，一楼用于接待客人、摆放及制作花束，角落放置了许多沈微从外地购置的稀罕植物，五颜六色的鲜花热烈地绽着。天晴时，这里俨然一座天然的玻璃花房。
右手边有一架木制楼梯通往二楼，那是沈微、阮圆圆等核心成员办公的地方，正对着楼梯的是会议室，装修成白色的极简风，巨大的电子屏幕恰好用于商讨每季度的设计稿及营销方案。
“咔哒。”
一辆黑色限量款轿车缓缓在花时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一双包裹在挺括西裤中的长腿迈出，紧接着，身着藏青色长款风衣的陆衍缓步踱至工作室门口。
阮圆圆停下手头工作，眼神不自觉被那身姿颀长，气质冷冽的帅哥引了去：“嚯，这谁呀？”
嗒，嗒，嗒。
陆衍脚上那双黑色的皮鞋不疾不徐地叩击着木地板，他漫不经心地在店内踱步，随意地打量着店内的精致装潢和摆件。
“沈微呢？”他拿起一个青色的瓷制花瓶把玩，语气冷得有些不善。
阮圆圆心头警铃大作，这人多半是来找茬的！她清了清嗓子，强压不安：“实在是不好意思，老板不在，您有什么需求，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陆衍唇角轻扯：“不在？”
“啪！”下一秒，他的五指骤然松开，手中的花瓶瞬间脱落，狠狠砸向地面！瓷片飞溅，炸出清脆的声响。
“你干什么？”阮圆圆并不知晓眼前这位是何等狠戾的角色，骂骂咧咧地从工作台后冲上前，大声质问：
“你谁啊？闹事是吧？”
陆衍的眼皮都没抬，弯腰拾起一块瓷片，捏在手中细细打量了几番，手指缓缓摩挲着瓷片的锋利边缘。下一秒，那瓷片猝然抵上阮圆圆的脖子，再进半分便可见红：
“叫她出来。”
“不然，”他终于抬眼，冷冰冰的眼神盯得阮圆圆不敢吱声：“你替她挨着。”
正在二楼埋首办公的沈微听到楼下的异样声响，顿时心头一紧：他来了！
“陆衍！”她急切地冲下楼梯，“我在！”
陆衍闻声，并没有转头，只是眼珠微动，随即轻哼一声，抵着阮圆圆脖子的瓷片倏然离手，“咔嚓”一声跌落在地。
“Boss大大！”阮圆圆如蒙大赦，快步赶到沈微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挡在身后，小声道：“他是找你麻烦的，你快从后门走！”
沈微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陆衍要寻她的麻烦，更知道如果自己仓皇逃跑，圆圆会立刻成为他泄愤的目标！
那一地的瓷片不是摆设，到了他手里，便是实打实的凶器！
“没事，”她勉强一笑，轻轻拍了拍阮圆圆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担心，“陆总，有什么事？”
陆衍向前逼尽两步，挺拔的身姿寒气袭人：“订一束花，劳驾沈老板亲自登门制作。”
沈微稍作思量，清楚陆衍若是铁了心捉她，她必推辞不掉，于是点点头，喉咙发紧：“行。”
“行？”阮圆圆惊慌地瞪着眼，一把死死拽住沈微的手臂，寸步不许她离开。余光间，沈微瞧见陆衍那凶恶的眼神已从自己移到了圆圆身上！她急忙将阮圆圆的手甩开，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陆总，请。”
陆衍得意一笑，转身跟上。
“坐前面，”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饶有玩味地盯着她，直到她一言不发地坐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陆衍嘴角一勾，恰好够得上“满意”二字。
汽车飞快地驶向江对岸，沈微望着窗外，辨认出这是去往雾岸的方向。大白天去会所，不知这陆衍又在搞什么名堂？
搭在腿面的手不自觉地攥起，呼吸越来越紧。陆衍斜睨一眼，看出了她故作镇定又难掩惊慌的狼狈样儿，淡淡开口道：
“有遗言就现在说，一会没机会了。”
沈微惊诧地望向他，过了几秒，又转过了头。她紧咬住下唇，视线移向窗外。
陆衍眸色一沉，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他预想中的惊惧、哭泣、求饶......竟一个都没有！这无声的对抗，让他有种一拳捶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心中升起莫名的烦躁。
半小时后，陆衍的轿车缓缓停进雾岸的专属车位。他率先下车，绕到副驾一把拉开车门，大手钳住沈微的手腕，连扯带拽地将她粗暴拖进那间熟悉的包厢。白天的雾岸空旷冷清，人影寥寥，这意味着她若真的放声呼救，只怕也无一人听得到！
包厢内空空如也，仅有他们两人。沙发正对的地面散放着几十扎玫瑰花，旁边摆着一个半成型的花泥桶。
“2000枝玫瑰，”陆衍的视线从地面一晃而过：“材料都备好了，付你三万的手工费，没问题吧？”
沈微粗略地扫了一眼，只有花材、水桶和花泥，唯独不见最关键的花枝剪。
“工具不够，”沈微坦言，“差了花枝剪。”
陆衍突然逼近，猛地攫住她的手腕：“都说了是手工费......手拔刺，不会吗？”
他淡淡一笑，包厢里灯光一如既往地暗，衬得那张脸阴恻恻的。另一只手自口袋掏出，大把钞票哗啦啦地拍在沈微脸上：
“做不好，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们关门。”
呵，为了羞辱她，难为他还特意取了这么一叠现金来。
“陆总，这里灯太暗了，我看不清。”她倔强地转过头，语气平淡。
“暗？”
陆衍忽地抬手，一把扯住沈微的头发向后一拽。她被迫仰起头，头皮又痛又麻，像是下一秒便会连皮带肉被他整个揭起。
“现在还暗吗？”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从她的脸颊刮过，烫得她浑身轻颤。
陆衍骤然松手，踩着钞票径直向沙发走去。他不紧不慢地坐下，两腿交叠着，下颌微仰，以一种掌控全局的胜利者姿态打量着她：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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