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恪的目光移动向瑟瑟发抖的书童,道:“将药包呈上来。”
钱塬站在一旁,觉得自个被羞辱,有损颜面,却又不敢上前阻拦,憋得脸通红。
书童颤抖着手,将油纸包递给了崔十九,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崔十九瞧一眼药包,转手递给身旁的季琢玉。
季琢玉接过药包,掂量了一下分量,满是药草并未掺杂旁的东西。
她解开绳子敞开药包,凑近鼻尖,仔细嗅闻。
浓重难闻的药草味扑面而来,可以分辨出其中有柴胡、葛根、甘草等常见祛风散寒的药材气味。
但在这股药味之下,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沉水香?
沉水香由沉香、檀香、龙脑和甘松制成,外加一种水果来发酵,价比黄金,多为高雅之士所用,若非是外面下了大雨,沉水香混在这包药草中会更浓。
她不动声色,当着众人的面,翻了翻药包,里面全是草药,药方也附在其中,确实是治风寒的常见方子。
只是其中沾染的沉水香,不知是何处来的?
钱塬见状,嗤笑一声,得意道:“怎么样,都看清楚了?就是寻常风寒药。”
季琢玉没理他,将药包重新包好,面上平静,递给崔十九,目光落在书童身上。
“药是在济世堂抓的,可有药方凭证和抓药时辰的记录?来回走的是哪条路,路上可曾停留?可有人看见你?”
书童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更加慌乱,眼神飘忽不定,看向自家公子。
钱塬刚想呵斥季琢玉,觉得她是在故意为难人,崔恪冰冷的声音传来。
“钱公子,”他目光沉沉,“你的书童若真清白,如实答话便是。你一再阻拦,莫非是怕他答出什么不该答的?”
钱被崔恪看得心底发毛,解释道:“学生只是怕你们吓着他,我这书童胆子小。”
“不必怕。”季琢玉接过话,目盯着书童,声音放缓:“你只需说实话,这药包真的是去济世堂抓的吗?还是从别处得来的?”
济世堂是长安城中有名药铺,她也去过,铺子里并未熏香,更不会熏香。
书童不是在回来的路上见过了什么人,就是手中的药包是从别处的来的,总之有所隐瞒。
书童肩膀一颤,看向自家公子,支支吾吾道:“药包……药包确实是从济世堂买来的。”
季琢玉扭头看向崔恪,她知道,从书童口中怕是问不到什么了。
这书童虽胆子小,却是个嘴硬的,钱塬站在他旁边,他一句也不肯多说。
见季琢玉不再说话,钱塬挺直腰板,轻哼一声,带着自己的书童上了二楼。
其他的举子结伴而行,陆陆续续离开大堂,回到各自的房间。
“大人,”掌柜小心翼翼地凑到崔恪面前,搓着手,一脸为难,“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夜路湿滑难行,您看要不委屈您和季仵作在小店将就一晚?只是……”
他环顾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刻有房间名的木牌子,面露难色,“小店只剩一间上房了。”
“一间?”崔恪眉头微蹙。
“是是是,”掌柜连忙解释,“原本倒有两间空着,可下午刚被两位路过的客商定了去。只剩最里头的上房还空着。”
他赔着笑,目光在崔恪和季琢玉身上扫了扫,道,“两位大人都是男子,挤一挤应当无妨?”
季琢玉眸色一惊,脸颊骚红,下意识地想开口拒绝。
拒绝掌柜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以什么理由拒绝呢,难道要跟掌柜说自己是女子,这万万不可。
她勉强镇定下来,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靴尖,嘟囔一句:“连空闲的柴房也没有了吗?”
声音之小,掌柜没听清,崔恪听得清楚。
“仵作大人,您说什么?”掌柜求问。
“没,没什么……”季琢玉摆摆手,脸上是尴尬的笑容。
柴房倒是有,掌柜怎么可能让两位大理寺来的大人住在柴房,他想都不敢想。
崔恪沉默片刻,淡淡应了一声:“带路吧。”
“两位大人,楼上请~”掌柜笑着引二人上楼。
上房倒是宽敞,陈设也够雅致,一床一榻,中间隔着屏风,还有一张圆桌和两把圈椅。
再宽敞的屋子,季琢玉都觉得逼仄,她余光撇一眼崔大人,放在身前的双手捏在一起,都快搓出火花了。
客栈伙计殷勤地送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又端来了热茶。
“二位大人早些歇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说完便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崔恪和季琢玉两个人。
季琢玉坐立不安,浑身不自在,她刻意不去看崔大人,目光在屏风、床榻、窗棂之间乱飘,最终落在冒着袅袅热气的浴桶上。
奔波查案一天,身上又是雨水又是泥污,黏腻难受,如果能洗个澡就好了。
可崔大人在这,她该如何开口让他先出去呢?
季琢玉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看向崔大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大人,卑职想沐浴更衣,烦请大人移步门外稍候片刻。”
崔恪坐在圈椅上,端着茶杯,闻言动作顿住。
茶杯上升的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看不清此刻是什么表情。
他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季琢玉听着门外走远的脚步声,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她快步走到门边,仔细落了门闩。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看着空空荡荡的上房,一攥手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迈步到浴桶边,弯腰试了试水温,水温正好,不假思索地脱下外袍,中衣,里衣……
抬起手,指尖勾住束发的布带轻轻一扯,如瀑般的墨色青丝垂落到纤细的腰肢处。
目光垂落到胸前,她伸出手碰到层层叠叠地束胸带,缓慢地松开一圈又一圈,如瓷般的胸前肌肤早已被勒的麻木,两道红痕像是刻进了肉里。
客栈的木板门并不隔音,崔恪背脊挺得笔直,紧贴门站着。
哗啦啦的水声从屋里传来,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崔恪闭上眼,握紧的双拳,指关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脑中不受控制的闪过香艳的画面。
氤氲水汽中,温热清澈的水珠沿着女人雪白的脖颈,顺滑而下,滑过精致的锁骨,没入更深处……
刺痛感从手心传来,他睁开眼,垂下眼眸,看到掌心虎口处流血不止,指甲是何时刺破血肉的,不得而知。
鲜红的血沿着他的掌心纹路缓缓渗出,“吧嗒“滴落在地板上。
他脸色未改,更没有包扎的意思,迅速将手攥了起来,疼痛感更加强烈。
恢复了些冷静,黑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自我厌弃。
清河崔氏嫡长孙,大理寺少卿,何等清正端方,怎可生出如此下作不堪的妄念?
况且,这人还是……季琢玉,他的心早就从她的身上抽离而去了。
全然不知门外发生什么,温热的水包裹着疲惫的身子,季琢玉紧闭双眸,头靠着桶壁,皂角混合着木头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内,她舒适地喟叹一声。
想到崔大人还在外面,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细微的动静。
只有雨声,和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她洗得很快,几乎是潦草地结束了。
换上干净的里衣,又仔细将束胸的布带缠好,再套上干净的袍服。
湿漉漉的长发被她用布巾胡乱包起,塞进软帽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手搭在门闩上,犹豫了一下。
崔恪背对着房门,静静伫立在廊下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入了黑暗。
走廊里的窗不知怎得没关严,半合着,透着寒意的细雨随风扑打在他肩头,他恍若未觉。
“吱呀”,身后的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探一个小脑袋,不施粉黛的清秀面容有着浑然天成的妩媚动人。
崔恪随即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是未曾察觉到的惊愕。
靛蓝色常服穿在她的身上还有些宽大,清透眼眸蒙了一层水雾,几缕青丝滴着水珠贴在她的脸颊上,尖细的下巴微微抬起,脸上还有被热水蒸过的燥红。
身上带着沐浴后淡淡的皂角清香,在夜雨来袭的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明显。
“大人……请进。”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微微侧身让开。
崔恪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立刻移开,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抬步走进房间,
季琢玉嗅到他身上潮湿的寒气,似乎还有血腥味,她的目光迅速落到他的身上,看到他手心紧攥着,掌心一片殷红。
“大人,您的手……”
“无碍。”崔恪声音低沉,略略沙哑。
季琢玉快步走上前,没料到崔大人忽然转身,她险些撞上去。
两人只隔了半步的距离,她逼停脚步,惊魂未定,仰头看着面前的崔大人,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手……流血了,还是得上药才行。”
“不用,你早些休息。”崔恪声音冰冷,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并不熟悉的过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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