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崔大人干咳一声,道:“……夜深了,早些安置。”
说完,他径直走向屏风后那张窄榻,和衣躺下。
窄塌根本躺不下他整个身体,他只能蜷缩着,季琢玉瞧着莫名觉得大人好可怜。
崔恪一翻身,瞳孔放大,微愠道:“你在这做什么?”
季琢玉竟将床塌上的合欢被铺在了地上,手里还拽着锦缎引枕,像是要睡在地上的意思。
“天下哪儿有上官睡窄塌,属下睡床塌的道理。”
她将引枕丢到被子上,一屁股坐下,盘着腿,抬头看着崔大人。
“那为何不叫我去床上?”崔恪翻身坐起来,整整衣袍。
季琢玉摇摇头,天真道:“属下就算说了,大人肯定也不会去,不如我睡地上,大人睡窄塌。”
她话音刚落,崔恪便起身走向床榻,衣袍下摆从她脸侧抚过。
她扭头看,看到崔大人已经合衣躺到床塌上了,侧着身,床上还能再躺一个人。
季琢玉坐在合欢被上,双手不自觉地抓紧被角,深吸一口气。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想,更不敢问,别说是跟着他走过去到床上睡觉了。
崔恪侧身而卧,背对着地上的季琢玉,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像是已经熟睡了。
季琢玉躺下,后背刚碰到地,骨头开始膈得疼,肩胛骨无论怎么挪动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翻来覆去,轻咬着下唇,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手臂垫在脖子下面,又将引枕一脚踹到脚下,再翻身坐起来,换个方向继续睡。
好不容易睡着了,窗外的雨又下大了,风呼啸着夹着雨而来,冰凉的雨水尽数落在她的脸颊上。
黏腻,冰凉,强势。
她气愤地睁开眼,抱着引枕坐起来,气鼓鼓地盯着窗户,窗棂也不知怎得,竟被风吹坏了,窗户只能半掩着,关不严。
屋漏偏逢连夜雨,地硬偏就一张床。
她缓缓转头,目光看向床榻,崔大人依旧侧卧着,身后有好大一块空,她若是躺过去,根本不会挤到崔大人。
片刻,她眼珠一转,抱着合欢被,拎着绸缎引枕,鬼鬼祟祟从地上爬起来。
脚下步子放轻,像深夜屋檐上的野猫,呼吸都缓慢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合欢被先放在床塌上,又将引枕放下,见崔大人没有反应,确信他睡熟了,这才脱了靴子,缓慢又静悄悄地躺到床塌一侧。
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果然还是床塌上舒服,地上哪儿是人能睡的。
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平稳缓慢,崔恪睁开眼,黑眸里半分困意也没有。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只觉如卧针毡,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而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如果两人都生硬地躺着,还好了,偏偏并不能如愿。
季琢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崔恪的方向,带着水汽和淡淡皂角香的湿发轻轻拂过崔恪放在身侧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崔恪背部肌肉绷得更紧,放在锦被下的手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
他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过去。
她身上宽大的素色外袍翻身时松散开,衣襟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和半边凹陷的锁骨。
月光清辉下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泛着温玉般的光泽。
季琢玉似乎觉得热,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随意地搭在合欢被上,纤细的手腕和半截小臂暴露在微凉的夜风中,肌肤滑嫩白皙,尚未完全褪色的荆棘划痕纵横交错。
崔恪眉头微蹙,终于翻过身,与她面对着。
视线将她手臂上,领口处的伤痕尽收眼底,他的脸色比查案时还要难看。
睡梦中,季琢玉感觉到有一束视线一直盯着她,可惜她深深陷在梦境中,眼皮又沉,无法睁开眼睛一探究竟。
她嘴里嘀咕了一句梦话,伸出手胡乱地推了一把,手放到什么柔软的地方,舍不得挪开。
崔恪低头看,胸前赫然多了一只小手,似把他当什么好玩的物件,举止随意轻浮。
他正要将她的手掰开,忽然,她的脑袋偏了过来,靠近他坚硬的下巴,温热的呼吸和石榴花的清香瞬间填满他的嗅觉。
他抬起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还未碰到她,先攥成了拳头。
崔恪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落下手,任由她趁着熟睡胡作非为。
季琢玉不满现状,还要继续得寸进尺,好像做了一个春梦,呵呵笑了两声。
一条腿屈起来,膝盖隔着薄薄的锦被,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崔恪紧绷的大腿外侧。
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十分清晰,崔恪感觉到一股灼热沿着大腿外侧蔓延,直冲头顶。
他闭上眼,默念洗冤录中的验尸条目,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牙关紧咬,伸手把搭在他腿上的一条腿挪开。
季琢玉睡得沉,在睡梦中感到不安,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
搭在崔恪身上的腿挪开了,人却贴了上来,两人挨得更近了。
她小巧的下巴无意识地蹭过他坚硬的上臂,温软细腻的触感让他短暂性的忘记了呼吸。
“嗯……”觉得舒服了些,怀中的人发出声。
声声入耳,妩媚勾人。
她全然不知,与她一同躺在床上的崔大人,脸有多黑,受到压抑地眼尾有多红。
就在理智崩塌的一瞬,崔恪掀开身上的合欢被,动作大得几乎将季琢玉惊醒。
像火燎似的下了床塌,穿上靴子,顾不上披外袍,穿着单薄的中衣,踉跄着冲到门口,一把将门推开。
高大的身体挺硬,冰凉的雨水倾泻在他身上,任由酸涩黏腻的雨落入眼眶,眼睛一眨不眨。
连成串的雨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流过紧抿着的薄唇,黑眸透过密集的雨幕,猩红到恢复常色,天边已大亮。
季琢玉醒来的时候,床榻上哪儿还有崔大人的身影。
她披上外衣,洗净脸,寻着外面交谈的声音走出去。
崔恪坐在梨木桌案前,手指轻敲桌面,漫不经心地问:“查实了?”
他眼皮没抬,目光盯着摊开的卷宗上,上面是钱塬书童阿福的口供,墨迹簇新。
崔十□□尘仆仆,脸上满是疲惫,声音依旧脆亮:“回大人,查实了,城西济世堂到状元客栈,脚程快些,来回至多半个时辰,阿福昨日申时初刻出门,回来却已近酉时末,中间足足空了一个多时辰,问他去了何处,只含糊说人多排队。”
“属下特地跑了一趟济世堂,郎中说,昨日病人不多,并不需要排队。”
崔恪的指节最后一次重重敲下,声响在寂静的房里格外刺耳。
他抬眼,看向崔十九:“一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了。”
崔十九应声附和:“是,大人。”
他今日觉得自家大人浑身寒气逼人,脸色比昨日还要冷峻。
看来这桩案子很棘手啊。
“季大人,季大人。”
没等季琢玉踏步走进房中,身后传来酒爷的声音。
“酒爷,您怎么到这来了?”季琢玉转身问。
酒爷看管大理寺的库房,并不需要出门查案。
“季姑娘,崔大人命我在此处等你,说等你醒了,让我带你去验尸。”酒爷态度恭敬。
季琢玉这才想起,昨晚雨大,匆匆验过王石的尸体,并未做记录,还需再验一回。
“好,请酒爷带路吧。”
酒爷点头,引着她往暂时存放尸体的柴房去,他忍不住用余光撇季姑娘,听客栈掌柜说,昨晚崔大人与季姑娘同住一间房。
今早,他犹豫了许久,不知该不该询问大人,是否需要改口。
又觉得大人和季姑娘都是脸薄之人,他贸然询问,恐惹两人不悦,此事就先搁在心里。
总归,如今季姑娘在他心里,已然是自家大人不日便会迎娶过门的夫人。
柴房内,季琢玉俯身在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旁做着最后的记录。
她搁下细毫笔,指尖沾染的泥泞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直起身,眉尖微微蹙起,拿起崔十九誊抄回来的阿福证词,目光划过那句“人多排队,耽搁了”。
昨日客栈内,只有阿福有作案时间,可是……他一个书童为何要杀王石呢?
“一个书童,与还书的王举子素无往来,更谈不上冤仇,他为何要推人落井?”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崔大人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落在崔十九身上。
眸眼似秋日山涧的溪水,纯粹询问,没有指责崔十九贸然推测真凶的意思。
“或许是不小心?也或许是书童与那姓钱的举子是一丘之貉,平白无故看王石不顺眼,故而遇上了便刁难他,两人推搡之间,王石落入井中。”崔十九一本正经。
忽然,窗外庭院中经过几个举子,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传了进来。
“你看见了?就是那个钱塬,钱大少爷!”
“哼,前几日不还在人前炫耀新得的端砚?王石不过借去瞧一眼,还晚了半日,就被他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那脸色,啧啧,活像王兄刨了他家祖坟。”
“何止啊,别忘了前头醉死在竹林里的李淳?不也曾在诗会上落了钱大少爷的面子,说是饮酒过量,害,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依我看,钱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心胸比针眼还小,王石和李淳都得罪过他,两人接连出了意外,哼,没准儿就是他记恨在心,买凶杀人呢。”
“嘘,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快些走吧,回去温书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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