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辞抬步走出殿门,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的蜷缩了下,又缓缓松开了。
郁柏在身后望着,勾了勾唇,齐皇此次震怒竟是因认清了皇室无人的哀切,其中参杂作为父亲对儿子的失望,更参杂了作为天子对臣子不堪重用的深深无力。
郁柏有些震惊,齐皇年轻时多疑善变,膝下四子,偏袒不一,造下种种冤孽,这些事又怎会轻易的一笔勾销?
不仅是对他,更是对郁辞,被父亲扔在冷宫的十八年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那么,也就别怪他顺水推舟,利用此事了。
等走到羊肠小道上,将要分别之时,郁柏伸出一只手,拦住了郁辞。
郁辞垂眼匆匆掠过一眼,无悲无喜。郁柏唇角微勾,面上疑惑道:“三弟留步,父皇今日之言意在为何?愚兄心下困惑,不敢妄言,想请三弟解惑一二。”
他一双眼微微含着笑意,答疑解惑之心浮于脸庞,摆出想要真心求教的姿态。
郁辞没有多言,眼睛朝前方看去,有些急迫的一味摇头道:“我也不知,父皇许是因大皇兄一事迁怒你我罢。”
迁怒?傻子才会信这个理由吧?
郁柏笑了笑,不知该说郁辞是真傻,还是心思高深了,启唇还欲探些话,偏偏被一名宫女坏了事。
玉姑姑欠身行礼:“王爷,公主病发,在房中念着找您呢。”
郁辞掀唇,匆匆询问起了具体状况,竟忘了礼数,跟着那宫女抬脚走了。
两人快步直走,一瞬的功夫就隔了很远。
郁柏神色冰冷,盯着他们的背影,轻蔑的笑了声,对上远处暗卫的视线,这才端起步子离开。
*
“明芜!”木门被用力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玉姑姑来不及解释,面前人便闪进了屋中。
明芜正卧在床榻抚摸兔子,肩头的长发忽地被风吹动,她抬眼,对上了郁辞忧切的眸。
搁在兔子头上的手被捉了起来,郁辞垂着眼睫,很是关切的询问道:“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明芜抽回手,摇了摇头,朝门口看去。
玉姑姑适时走过来,解释道:“王爷步伐极快,奴婢一时没找到机会道明缘由。”
明芜颔首,和郁辞道明了来龙去脉。
本就是见他久久未归,害怕出事这才让玉姑姑寻了个理由前去查探,谁曾想这人竟当了真?
郁辞听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明芜没理,只当是他在齐皇那受了气,一下又一下的轻揉抚起了兔子的皮毛。
她神色认真,室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感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了兔子身上。
明芜觑了眼郁辞,见他眯了眯眼,气压莫名有些低沉,盯得那兔子不安的在手中乱动。
“郁辞?”她疑惑的问了句,唤得人回神。
郁辞下意识应了声,闷闷的,有些沙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失落与无力。
明芜心下奇怪,看来这次面见齐皇,不仅仅是受气这般小事了,她本想晚些时候询问暗卫的,此刻却不由朝郁辞发问了。
明芜直白道:“齐皇骂你了?”
郁辞本来是有些懒散的倚在桌案旁的,此刻站直了些,垂眼叹气,有些可怜意味的遮掩道:“没有,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那就一定是大事了。
明芜一顿,眼神示意玉姑姑离开,等待室内只剩他们二人时,直视郁辞,郑重道:“王爷不是说与我是一条船上吗?既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一味将事藏在心里,还算什么盟友?”
郁辞还在盯着那只兔子,此刻移开视线,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全盘托出:“父皇问了你和李五小姐的事。”
他声音平缓,却无端带了些哑,在明芜看来像是要竭力忍住难过一般:“还警告我们不要跟郁澜一样夺取皇位。”
明芜皱眉,手上力道不自觉的加大一瞬,刺得兔子呆立不动。她松手,将它放在了地上。
兔子被放在地面,原地装死一会儿,很快便蹦走了,郁辞眉间也微不可察的松了松。
终于不再看那兔子了。郁辞叹口气,当初分明是见它可怜,给它指了一条生路,怎知如今却把他的路堵死了?
阿芜全看它了,还怎么看自己?
明芜心下好笑,以为他是关心那兔子,明明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有心思搭理兔子。她开口,也不知怎么安慰:“齐皇应该是被郁澜一事吓到了,帝王生性多疑,这才迁怒你们吧。”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更重要的她没说,恐怕齐皇更是借此事看清楚了齐国皇室子孙无能的悲哀,这才借此敲打郁辞,叫他掌权力又要知分寸。
郁辞干巴巴应了声,听不出情绪,又道:“原来如此,大皇兄一事事关重大,不好再起风波,父皇有意提前回宫,见我护驾有功,特许再次修养几日。”
“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青年站在床榻前,长身鹤立,墨发被玉冠挽紧,脸侧被小窗照进来的光晃了晃,眼睫颤动,叫明芜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日衣衫下肌肉分明的后背,还有……剑尖下被划伤的颈。
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明芜手指蜷缩一瞬,颔首道:“好。”
三日后,齐皇结束秋猎,起驾回宫,康王及其王妃因伤势被特许留在皇家园林修养,待病情稳定自行回府。
可让明芜没想到的是,李采薇也留了下来。
这人也是大胆,前些日刚算计了她,不趁着大好的机会随李阁老回金陵,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那脑子是被毒傻了?还是说她在赌明芜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可惜了,明芜可不是什么善人,她记仇的很,也就别怪再见面时与她针锋相对了。
次日,明芜以采药之名告知郁辞出门,和阿词在园林后山会和。
本来想着郁辞会追问,却不曾想那人半声也未多言,拿着一本话本看的入了迷。明芜心下古怪,叫玉姑姑多了个心在暗中看着他,也好解一解谜团。
先是习性,再是武功。
从前不觉得,可一旦多心后,两人的模样便愈加相似。
明芜闭了闭眼,见阿词侧身立于山巅,朝她回首望来。他今日一身玄色劲装,面具挂在脸上,露出的脖颈干净如初,没有痕迹。
明芜脚步一顿,将得到的消息如实托出:“师兄,锁匠近日在未名山一带出现过,从皇家园林出发,路程不远,一刻钟便可到达。”
阿词不解:“锁匠不是从不主动现身?”
明芜眼神飘忽,解释道:“我联络了我的一位友人,叫他放出消息全天下找寻锁匠,否则放火烧山,搅得锁匠心底不宁。”
说完,还小声补充了句,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我就是吓吓他,不会做出有害百姓之事。”
阿词:“。”
行事豪爽,是阿芜的作风。
阿词无奈夸赞道:“此计甚好,锁匠既然不轻易见人,那么逼一逼他倒是正解。”他拿出一个玉瓷小瓶放在少女手上,看似不经意的谈到,“你那个友人可是那个喜爱温书的?”
阿词放下小瓶后便收回了手,去看天色,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明芜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不由生了逗一逗他的心思。
正好,还可以试探试探阿词对她的感情究竟为何。
于是,明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他,师兄感兴趣?说起来,你俩的确得认识认识,正好可以借此事牵线拉桥.”
阿词怔愣了一瞬,周身气压冰冷,控制着语气,抬起眼皮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问道:“我应该认识他?”
明芜眨眨眼,一副郑重态度。
“为何?”阿词语调冷淡,却也认真。
明芜朝前走了几步,与他贴近。
一阵微风吹过,墨发上残留的花香一点点飘散,浓郁的桂花味彻底笼罩这一方空间,暧昧又缱绻。
她伸手划过阿词的面具,一下又一下,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就好像在抚摸他的眉眼。
明芜坏心思道:“师兄,他还没成亲呢。”
“什么?”阿词面容平静的问道。
明芜笑得更欢快了,像捕捉人心的蛇,直白了断道:“师兄别皱眉了,总生气对身体不好。”
阿词无语:“你怎知我在生气?”
“我猜的。”明芜细数他的言行,“小时候你每次心情不好或者生气都是这样冷着一张脸,好像谁也不想见一样。”
特别好玩。
尤其是吃醋的时候。
明芜心里舒坦,笑得双眼弯弯,不在意似的说:“那友人是扬州陆家的家主——陆崚。”
“也是方老头故交的儿子。”
她手指从面具上离开,有意无意的划过阿词的颈部,被人一把手抓住,不小心扯乱了衣领。
阿词吐出口气,道出事情始末:“方老头让你找他做交易,协助你在齐国站稳脚跟。”
“正解。”明芜视线扫过阿词脖颈,修长有力,青筋跳动,彰显着主人的生机活力,一片光滑模样,更别提有什么伤痕了。
她有些可惜的晃了晃玉瓷小瓶,打开看了下,罐内装着一些大小相同的药丸,不用想也知道是做什么的。
但是,面上还是憋笑道,“所以,师兄你得认识他。”
“毕竟他现在可是我们的盟友。”
阿词应声,顺便解释了这药丸的作用:“解毒用的,虽然不及药师的厉害,应付平常的毒够了。”
明芜知道,她上次中毒受伤的事怕是在阿词心里埋下了一根刺,不收下他势必不会心安,便仔细放进储物袋了。
二人你一搭我一搭聊天的时候,也走出了密林,到了无名山下,身后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草木葱绿,鸟雀作响。阿词头也不回,反手掰断一根树枝,朝身后甩去。
与此同时,明芜面目肃然,隐隐看到一道熟悉身影,不由呵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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