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四点，门铃准时响起。
江澈磨蹭了几秒才去开门。门外的施然穿着碎花的棉质连衣裙，背着那个熟悉的帆布包，脸上是惯常的、带着点职业距离的平静表情，仿佛昨天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下午好。”她微微点头，声音平和。
“……嗯。”江澈侧身让她进来，目光快速地从她脸上扫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在书桌两旁坐下。
“我们先过一下单词。”施然翻开单词本，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abandon.”
“放弃。”江澈靠在椅背上，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但答案正确。
“application.”
“申请，应用。”
……
一个报，一个答。气氛有一种诡异的正常，正常得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过完单词，施然开始讲解新的句型，虚拟语气的用法。她讲得很仔细，列举了各种情况下的结构和例句。
江澈虽然依旧没什么热情，但也没有故意捣乱，视线落在讲义上，偶尔会抬眼看看她在白板上写下的笔记。
接着是专项练习。施然布置了十道题目，江澈拿起笔，开始慢吞吞地做。书房里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施然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教材，偶尔抬眼观察一下他的进度。她能感觉到今天江澈的配合度回归了“正常”水平，虽然依旧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那种懒散和被动，但至少愿意跟着她的节奏走了。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当前最重要是稳住这份高薪工作。
时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中，再次流淌起来。昨日的风波，似乎真的被暂时搁置，沉入了日常教学的水面之下。只是那水底下的暗涌，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晓。
施然和江澈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都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补习照常进行，单词、语法、试卷，按部就班，气氛是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
施然心里却有点过意不去，或者说，带着点职业性的修补心态。她总觉得，既然要继续相处，关系总这么不咸不淡的也不是办法，也许自己应该主动释放一点善意，说点好话，缓和一下气氛。
于是，在江澈难得流畅地读完一段阅读理解，几乎没有磕巴时，她抓住机会，语气尽量真诚地夸了一句：“这篇生词不少，你读得挺顺畅的，语感有进步。”
江澈眼皮都没抬，指尖转着笔，淡淡地回：“是么？我还以为在施老师眼里，我连‘语感’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施然准备好的下一句鼓励卡在喉咙里，只好干巴巴地接上：“……继续看下一题。”
又一次，江澈破天荒地在二十分钟内背完了一组单词，正确率还挺高。施然心里一喜，觉得这是个巨大的进步，立刻给予肯定：“今天效率很高啊，继续保持这个状态，词汇量上去很快的。”
江澈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临时记忆而已，明天就忘。怎么，施老师是担心我进步太慢，影响你赚路费的速度？”
“……”施然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专业，不能跟学生一般见识，“我们开始讲下一部分。”
还有一回，江澈做对了例题，施然想着给点正向回应。
“江同学，你这个知识点掌握得真快！”
“少在那阴阳怪气，是不是心里骂我蠢货呢？”
几次三番下来，施然那点试图拉近距离的、微弱的热情，被江澈这不咸不淡又总能精准戳破表层客套的话，彻底浇灭了。
她发现，任何带有情感色彩的评价，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似乎都会被他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弹开，或者扭曲成另一种意味。他仿佛在自己周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拒绝任何形式的情感试探和靠近。
算了。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鼓励式教育”这条路。
网上那些“如何与学生建立良好关系”、“激励学生的十大话术”都是骗人的！至少对江澈完全无效。
她重新将自己调整到最初始的模式——一个纯粹的知识传递者。只讲题，只纠错，只布置任务，不再附带任何个人化的评价。语气恢复了平铺直叙的冷静，目光也只停留在试卷和讲义上。
“这个时态用错了，参考第五讲讲义。”
“单词拼写错误，抄写五遍。”
“任务都完成了，今天的作业是这套卷子。”
这样之后，江澈反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是那副懒洋洋、配合度有限的样子，但至少，那种刻意又扎人的对话消失了。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知识的流动和笔尖的沙沙声。一种新的、更加务实也更加疏离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施然想，这样也好，纯粹的交易关系，对她更轻松。
直到——27号，海市发布了台风“烟花”的预警，预计29号登陆，可能对海市产生严重影响。
27号傍晚，天色就有些阴沉。施然看着天气预报，眉头微蹙。她给江澈发了消息：“台风可能提前影响，明天下午的课我们能不能早点开始，延长到四小时？把后天一部分内容提前上？”
消息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嗯。”
下午一点，施然准时出现在别墅。江澈已经坐在书房了，看起来有点没睡醒的慵懒，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
四个小时的强化补习，强度很大。施然加快了语速，增加了练习量。江澈似乎也感知到天气的异常和她的急切，配合度出乎意料的高，虽然依旧会偶尔走神，但至少努力跟着她的节奏。
窗外，乌云层层堆积，天色越来越暗，风声渐起，吹得树木哗哗作响。施然讲题的声音不时被窗外的异响打断，心里那点担忧像墨滴入水，慢慢晕开。
快到六点时，狂风终于裹挟着暴雨，猛烈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世界瞬间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补习刚好告一段落。
“雨太大了，”江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能见度极低的景象，眉头拧着，“你现在出去不安全。”
施然看了眼手机，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排位两百多人，根本叫不到车。公共交通也几乎瘫痪。心里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不安全，可是留在这里……
“我等等看，说不定雨会小一点。”抱着侥幸心理。
江澈回头看她一眼，直言不讳：“台风天，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最终，现实打败了犹豫。六点半，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伴随着雷电，更加骇人。点开外卖软件，附近商家几乎全部打烊，唯一几家营业的，配送费高得离谱且预计送达时间在两小时以上。
施然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高强度脑力劳动后，饥饿感来得格外凶猛。
江澈也听到了，他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冰箱里好像还有点东西，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自己做点吃的。”
这算是他难得的、带着点别扭的善意了。施然有些意外，看向他。
江澈被她看得不自在，别开脸：“随便你，饿死了我可不负责。”
呵呵……又开始说话带刺了。
别墅的厨房很大，却冷清得像个样板房。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果然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鸡蛋，有些蔫了的上海青，几个番茄，还有几瓶矿泉水和啤酒。
施然挽起袖子：“那就番茄鸡蛋青菜面吧，简单又快。”
江澈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在陌生的厨房里略显生疏地翻找锅碗瓢盆。她洗番茄的动作很仔细，打鸡蛋的手法却很熟练，蛋液在碗里搅打出均匀的泡沫。
开火，烧水，炒蛋，煮番茄……厨房里渐渐弥漫开食物温暖朴素的香气。这香气与这座别墅惯有的冷清格格不入，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窗外风雨带来的不安。
江澈看着施然围着并不合身的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好像……有了一点温度。
面很快煮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青菜面端上桌。简单的食材，却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美味。
“吃吧。”施然把筷子递给他。
两人坐在宽敞的餐桌旁，沉默地吃着面。只有吸溜面条和窗外风雨声交织在一起。江澈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后，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吃着的施然，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热。
“味道还行。”他硬邦邦地评价了一句，算是感谢。
施然抬头，笑了笑，“能吃就行，要求别太高。”
吃完面，江澈主动揽下了收拾的活，弄完已经快八点。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风依然很大，树枝被刮得疯狂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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