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叙言几乎是飘着回到家的。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许砚知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你的信，关于互补性的观点，很有见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海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过于巨大，以至于他晚饭时差点把汤喂进鼻孔里。
“叙言，你没事吧？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母亲担忧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没事！”夏叙言猛地回过神，慌忙低头扒饭，“可能就是……学习有点累。”
坐在对面的父亲从报纸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高三压力大，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我看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
夏叙言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暗暗叫苦。他这哪是学习压力，分明是被人一句话搅乱了整个心湖。
第二天语文早读，夏叙言明显不在状态。连最拿手的古文背诵都磕磕绊绊。
“夏叙言，”语文老师，也是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轻轻敲了敲他的课桌，“‘落霞与孤鹜齐飞’的下一句？”
夏叙言猛地站起来，大脑却一片空白。“呃……落霞和孤鹜……一起飞……”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同桌林茜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小声提醒：“秋水共长天一色！”
“秋水共长天一色！”夏叙言赶紧接上，脸颊烧得厉害。
李老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坐下吧。注意集中精神。”目光在他和斜前方始终脊背挺直、专注默读的许砚知身上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下课铃一响，林茜立刻凑过来，圆圆的脸上满是八卦：“喂，叙言，你什么情况？一大早魂不守舍的，连王勃都背不出来了？这可不像你。”
林茜是夏叙言从小到大的邻居兼好友，性格开朗活泼，是班里的“小灵通”。
“没什么，就是没睡好。”夏叙言试图蒙混过关。
“少来！”林茜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跟那位有关？”她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许砚知的方向。作为夏叙言的死党，她隐约知道好友对那位学神有些不同寻常的关注。
夏叙言心里一紧，连忙否认：“别瞎说！”
“我瞎说？”林茜哼了一声，“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许砚知从旁边走过，你耳朵尖都会红？还有，你们那个‘学霸互助小组’，进展如何？”
夏叙言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埋头整理书本，假装忙碌。
这时，物理课代表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物理小测成绩出来了，许砚知满分，夏叙言……92。”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92分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已经是高分，但在许砚知满分的映衬下，似乎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只有夏叙言自己知道，这92分里，有多少是许砚知那些简洁高效解题思路的功劳。
许砚知起身去领试卷，经过夏叙言座位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昨晚那句搅动风云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夏叙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当面戳破，却又若无其事？
下午的数学课是年级有名的“冷面阎王”张老师执教。张老师教学水平极高，但要求严格，不苟言笑。
“上次布置的拓展题，关于多维空间向量应用的，只有许砚知和隔壁班的陈睿做出来了。”张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视全班，“许砚知的解法标准，无可挑剔。陈睿的解法……很有创意，但绕了弯路。”
陈睿是理科重点班的尖子生，也是许砚知在各类竞赛中的老对手。
“但是，”张老师话锋一转，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我今天看到一份解题思路，虽然最后答案没完全正确，但其中构建辅助坐标系的想法，很有意思，跳出了常规思维。”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夏叙言身上：“夏叙言，下课来我办公室一下，我们讨论一下你这个思路。”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讶和好奇。夏叙言自己也愣住了。那道题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最后是用了一种从许砚知讲解其他题目时得到的灵感，尝试构建了一个新的坐标系，但后续计算出了点问题，没想到会被张老师注意到。
他下意识地看向许砚知。对方依旧看着讲台，侧脸线条冷硬，但夏叙言似乎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下课後，夏叙言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数学办公室。张老师正拿着他的卷子，指着那道题。
“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张老师问，语气虽然依旧严肃，但少了平日的冷厉。
夏叙言老实回答：“是……是受到之前学习小组讨论时，许砚知同学讲解一道类似题目时用的图像化解题法的启发。”
张老师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许砚知？他还会用图像化方法？”在他的印象里，许砚知是纯粹符号逻辑的代表。
“嗯，”夏叙言点头，“他画图很精准，有时候比纯公式更容易理解本质。”
张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红笔在夏叙言的卷子上圈画起来：“想法是好的，说明你开始懂得融会贯通了。不过这里，还有这里，计算细节出了问题……我跟你讲讲……”
从办公室出来，夏叙言感觉收获颇丰。不仅弄懂了题目，似乎还在严苛的张老师那里留下了一点好印象。而这，间接得益于许砚知。
放学时，林茜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还在叽叽喳喳：“可以啊叙言，都能得到张阎王的单独指导了！看来你跟学神一组，效果显著嘛！”
夏叙言笑了笑，心里也有些小小的骄傲。
“不过，”林茜话锋一转，凑近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隔壁班那个陈睿，好像对许砚知有点意见。这次数学拓展题，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能和许砚知媲美，结果张老师还表扬了你的思路，他估计更不爽了。你小心点，别被卷进什么奇怪的竞争里。”
夏叙言皱了皱眉。陈睿这个名字他听说过，一个同样优秀但似乎有些好胜心过强的男生。他并不想卷入任何纷争。
走到校门口，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老槐树的方向。自从昨晚被许砚知当面点破，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投信。这种“我知道你知道我”的状态，让匿名信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却又增添了一种新的、更加直白的张力。
就在这时，他看到许砚知和一个女生站在槐树下不远处。那个女生是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苏晴，长相明艳，性格大方，在学校里很有人气。她正笑着对许砚知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请柬的东西。
许砚知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在听，偶尔会点一下头。
夏叙言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林茜也看到了，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哇，苏晴学姐！她找许砚知干嘛？该不会是……？”
一股莫名的酸涩感悄然漫上夏叙言的心头，像细小的藤蔓，缠绕收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拉着林茜快步走开。
“走吧走吧，赶紧回家。”
“哎你急什么……不看戏了？”
“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走出很远，夏叙言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槐树下，只剩下许砚知一个人的身影，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侧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单。
夏叙言心里那点酸涩，忽然就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他想起许砚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想起他对自己那笨拙却认真的回应，想起他昨晚那句直接得近乎莽撞的坦白……
也许，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那么无需陪伴。
也许，那个树洞里的世界，对他而言，也同样重要。
夏叙言摸了摸书包里那封写好的、关于“边界与勇气”的新信件，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孤直的身影，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信，还是要投。
既然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一个角，那不如，就让更多的光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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