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经纬”咖啡厅的同一个位置。
沈唯看着苏瑾步履生风地走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一抹混合着自信与审视的笑容。与记忆里那个在辩论场上锋芒毕露的女生重叠，又添了几分岁月历练出的沉稳与锐利。
“沈唯，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苏瑾在对面落座，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沈唯，像是在评估一件有价值的资产。
“你也是，苏大记者。”沈唯淡淡回应，示意服务员过来。
苏瑾点了一杯拿铁，然后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形成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态。“怎么样，沈总，考虑好我的专访邀约了吗？启明资本的女性高管，主导城市更新热点项目，这可是个很好的话题。”
“项目还在推进阶段，现在做专访为时过早。”沈唯直接拒绝，不留余地，“而且，公司有专门的媒体对接部门。”
苏瑾似乎并不意外，她耸耸肩，靠回椅背，拿起刚送来的拿铁抿了一口。“好吧，公事不谈。那聊聊私事？听说你最近在忙‘清源里’那个项目？”
沈唯眼神微凝。苏瑾的消息果然灵通。“嗯，常规工作。”
“那可是块硬骨头。”苏瑾放下咖啡杯，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老街坊，老店铺，情怀深重。特别是……我听说有家独立书店，叫‘墨迹时光’？店主是个挺有味道的年轻女人，很难搞？”
沈唯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苏瑾提到林予墨，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商户有不同想法很正常，沟通解决就好。”沈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是吗？”苏瑾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微妙意味，“可我认识的沈唯，可不是个有耐心慢慢‘沟通’的人。你更喜欢效率，喜欢碾压，不是吗？除非……遇到了特别的阻力，或者，特别的人。”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沈唯试图掩盖的区域。大学时期，她们曾如此了解彼此，包括那些不愿示人的软肋和行事风格。
“工作方式会根据情况调整。”沈唯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车水马龙，“倒是你，苏瑾，你对这个项目，似乎过分关注了。”
“财经记者的本能嘛。”苏瑾坦然承认，眼神却意味深长地在沈唯脸上转了一圈，“毕竟，资本与情怀的碰撞，永远是吸引眼球的好故事。而且，我也很好奇，当年那个在模拟法庭上为了赢可以不吃不睡的沈唯，现在会怎么处理这种……无法用胜负简单定义的局面。”
她的话勾起了沈唯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熬夜准备案例的夜晚，激烈的争论，以及最后分道扬镳时，苏瑾那句“沈唯，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你装进那个名叫‘效率’的盒子里”。
那时她不以为然。现在，那个盒子似乎真的被什么东西撬开了一道缝。
“没什么无法定义的。”沈唯收回目光，看向苏瑾，语气重新变得冷硬，“商业规则就是唯一的定义。”
苏瑾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同学的近况，气氛似乎缓和下来。但沈唯知道，苏瑾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她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沈唯试图遗忘的过去，也像一个棱镜，将“清源里”项目可能引发的各种关注和风险，折射得更加复杂。
半小时后，苏瑾起身告辞。
“专访的事，随时改变主意，随时找我。”她递过一张名片，“另外，沈唯，小心点。‘清源里’水不浅，有些人，有些事，未必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沈唯一眼，转身离开。
沈唯捏着那张质地硬挺的名片，上面还残留着苏瑾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的话在耳边回响——“有些人”，指的是林予墨？还是项目里其他的阻力？
她拿出手机，调出助理发来的关于林予墨的背景资料，再次浏览。美院毕业，父母教师，经历简单。看起来无懈可击。
但苏瑾的提醒，和她自己内心深处那丝无法解释的悸动，都让她无法轻易相信这份“简单”。
她打开电脑，调出“清源里”的街区平面图，目光锁定在“墨迹时光”的位置。然后，她移动鼠标，将周边几家态度摇摆、或明确反对的商户也标记出来。她需要更广阔的视角，需要理解林予墨所处的整个生态，才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或者……理解她如此坚持的深层原因。
就在这时，她收到一条新邮件提醒，来自一个委托进行更深入背景调查的第三方机构。邮件标题是：「关于林予墨女士的补充信息」。
沈唯点开邮件。
里面内容不多，提到林予墨在大学期间曾短暂休学半年，原因不明。此外，还有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林予墨的美院导师，是国内一位颇有名气、却极度厌恶商业炒作、主张艺术回归生活本真的老艺术家。而这位老艺术家，近年来与几个致力于保护城市旧街区风貌的民间组织过往甚密。
补充信息没有给出任何确定结论，却像几块零散的拼图，暗示着林予墨的坚持背后，可能连接着更广阔的、她未曾触及的网络。
沈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林予墨不再仅仅是一个固执的书店店主，她成了一个谜。她的背后，可能站着一种理念，一种传承，甚至是一个看不见的同盟。
而她自己，沈唯，则被夹在中间——一边是周总代表的资本压力和项目进度；一边是苏瑾代表的舆论关注和旧日阴影；另一边，则是林予墨代表的、她无法用现有逻辑完全解析的、柔软却坚韧的力量。
那个名为“林予墨”的变量，非但没有被解决，反而膨胀成了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课题。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试图拆解这个课题的过程中，她审视的目光，似乎正越来越多地，投向自己那颗被KPI和数据层层包裹的、真实的内心。
那里，是否也藏着某个“未完成”的画稿，某个被遗忘的、关于“意义”的追问？
她不知道答案。
但调查必须继续。她需要知道，林予墨的整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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