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散场时,外面下起了雨,夜风带着寒意。狄雄快步走到石笑身边,脱了外套要给她顶着挡雨:“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叫车了。”
狄雄看向石笑,眼神微动,欲言又止,随即笑道:“好吧,那……加个微信?老同学了,以后常联系。”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态度也坦荡自然。在怀旧的、微醺的氛围裹挟下,石笑更没有理由拒绝,很自然地点开了微信二维码。
好友验证通过,狄雄的头像,是一张他抱着女儿在老房子葡萄架下的照片,充满了温情。
他站在酒店门口暖黄色的灯光下,朝她挥手:“路上小心啊。”
石笑坐到副驾驶,关上车门,汽车驶入夜色。后视镜里,那个站在光下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不见。车内一片寂静,她看着微信通讯录里那个新增的、带着温情头像的名字,心中泛起一丝丝涟漪。
此时的石笑并不知道,这声“以后常联系”和这个看似寻常的好友申请,将会是她人生那艘平稳巨轮下,悄然涌来的一道暗流。
笑笑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她赶紧洗漱,然后轻轻钻进被窝,生怕吵醒女儿。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把脑海里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一点点翻开。
1997年秋,石笑在龙盘县一中读初二,和秦晓梦、飞哥同班。一天,班里来了一个插班生,瘦高个,长得有点像任贤齐。
班主任给大家介绍:“这是狄雄,刚转到咱们班,以后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然后指了指石笑身后的空位对狄雄说:“你就坐那里吧。”狄雄默默地走到石笑身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下课了,趁狄雄出去,同学们聚在一起议论,一个大眼睛的可爱女生说:“听说狄雄学习不好,经常打架,是留级下来的。”
飞哥说:“秦晓梦,你可小心点,人家可是混社会的古惑仔,你敢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秦晓梦吓得捂了一下嘴巴,眨着大眼睛说:“难怪看他头发长长的,样子酷酷的,原来是混社会的啊。”
石笑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看似在温书,耳畔却清晰地捕捉着关于那个新来男生的每一句窃窃私语。
“外面混的”“挺野的”——这些词汇像小石子一样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上个周末在秦晓梦家看的《古惑仔》录像带,郑伊健那头飘逸的长发,那不羁的眼神,此刻竟奇异地与这个名字重合起来。一种混合着危险与好奇的情绪,在她心间盘绕。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优等生对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的隐秘窥探,还是少女心弦被陌生的野性轻轻地拨动。
因为他俩坐前后桌,所谓近水楼台成了传递心事的桥梁。不记得是在哪个午后,趁老师转身板书时,狄雄飞快地将纸条丢在石笑摊开的课本旁,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和故作随意。石笑的心跳漏了一拍,做贼般用指尖将纸条勾到掌心展开,上面或许只是潦草地写着一句“好无聊”,她却反复看了几遍,才提笔小心翼翼地回复。
从此,那些方寸纸条便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上面写着无关紧要的废话,藏着只有彼此能懂的暗号。每一次纸条的传递,都像一次小小的冒险,让她平淡的学霸生涯,染上了一抹出格的刺激。
国庆节假期间,恰逢石笑的生日,她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到家里玩。狄雄请人送来了一个超级大蛋糕,就是那种有钱人家给老人过寿才买的尺寸。然后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毛绒公仔塞到石笑怀里,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炫耀的张扬笑容,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特别”。朋友们羡慕的惊呼让他的嘴角扬得更高。
当人群散尽,狄雄磨蹭到最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迅速塞给石笑。月光下,他先前的那股张扬劲儿不见了,眼神里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紧张和期待,低声说:“这个……回去再看。”
石笑回到家,在台灯下翻开笔记本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滞。那些承载着无数个课堂片刻的纸条,一张张被他平整地贴在纸上。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心头,将她整个人淹没。这份礼物的重量,远远超过那个巨大的毛绒公仔。
因为石笑喜欢蓝紫色,就是那种介于天蓝色和深紫色之间的颜色,狄雄跑遍全城搜罗蓝紫色的礼物。
元旦节他又买很多张贺卡把它们粘成一张超级夸张的大贺卡送给石笑。
有同学神秘地告诉过石笑,狄雄在校门口“借钱”(收保护费)给她买礼物。
每每这时,石笑心头涌上的,除了些许不安,竟还有一丝被如此疯狂对待的、隐秘的虚荣和悸动。
她看着他踢球时奔跑如风的身影,看他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那点像极了任贤齐的洒脱不羁,那份最初模糊的好感,在这一点一滴、既张扬又笨拙的攻势下,悄然扎根,野蛮生长。
狄雄生日时,石笑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个一百多块钱的足球,要知道当时早餐店一碗米粉才2块钱,石笑定了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下晚自习后在学校操场旁边给他庆生,算是对他的回报。只记得他开心得像个孩子,以后天天抱着那足球不让任何人碰。
然而,她是家长和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市重点高中的好苗子;而他,是朝着“古惑仔”发展的问题学生。他俩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初二下学期快结束时,狄雄终究还是闯下了无法收拾的大祸——与同学在操场公然斗殴,甚至当面顶撞了前来制止的班主任。消息像野火般烧遍了校园,最终,一纸“劝退转学”的通知,为他所有的出格行为画上了句号。
尽管早有预感,他那冲动、暴烈的性子,迟早会惹出大麻烦,可当狄雄以这种符合所有人预期的方式离开时,她还是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心悸。
她望着身后那个空了的座位,阳光正落在积了一层薄灰的桌面上。那些在课堂上偷偷传小纸条的惊险与雀跃,瞬间成了无法再触碰的过往。一种说不清是遗憾、解脱,还是淡淡失落的情绪,在胸腔里无声弥漫。他们之间,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声再见。
如果缘分就这样结束,对石笑而言未尝不是最好的安排,然而命运总爱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
一天,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传到石笑耳朵里。
狄雄新学校有个有名的女校霸杜婷,纠集了一帮人,扬言要在一中晚自习后围堵石笑。
原因简单又荒谬——杜婷喜欢上了狄雄,却在他的作业本上,看到了密密麻麻满是“石笑”的名字。
传说中的那个晚自习,石笑走得忐忑不安,想象着在哪个巷口可能出现的围堵。然而,一路上除了昏黄的路灯和自己的心跳,什么也没有发生。
事后,她才从别人零星的叙述中,拼凑出那晚的真相:杜婷确实带了人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狄雄得到了消息,赶了过去。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终,狄雄用“和杜婷交往”作为条件,换取了石笑的平安。
当这个带着江湖气的“交易”传入石笑耳中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与巨大感动的情绪,在她心中轰然炸开。在她当时看来,这无异于一种悲壮的牺牲,一种为她舍身忘我的英雄之举。
如今回想,那不过是一场充斥着幼稚与荒唐的狗血闹剧。可在那样的年纪,那样被禁忌与幻想包裹的青春里,这份“以身为盾”的决绝,却足以在她心里烙下最深的印记,让她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都无法纯粹地去恨,去忘。
狄雄与杜婷那场建立在“交易”上的交往,并没能持续多久。他骨子里那股不受管束的野性,终究无法被任何人、任何关系长久束缚。再加上他在学校依然是风波不断,他家里也终于无计可施,初三上学期还没结束,便又为他办理了转学。
这一次,他转到了县城里唯一所民办军事化管理的封闭学校。那年头,类似的学校刚刚兴起,大多是一些家长管教不了的问题少年被送去。学校远在郊区,学生很久才能放出来一次。
没多久,石笑就收到一封没有寄件人地址的信,信封上是潦草却熟悉的字迹。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是谁。
躲在房间角落,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上的字迹和信封上如出一辙,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劲儿。他写封闭学校的枯燥乏味;写学校公用电话前总是排着长队;写他如何躲在被子里,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写下这些字句。
信的末尾,他写道:“这里什么都管,就是管不了老子想你。石笑,一定要给我回信。”
直白,滚烫,又带着他特有的蛮横。
你还记得你[竖耳兔头]青春期干过的哪些事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从前那个少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