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大眼神犹豫地望着面前的小丫头，喉间泛起苦涩，苍老的手掌悬在宋棠夏发顶，拒绝的话不忍出口。
眼前这丫头分明还是当年抱在怀里的奶娃娃，可当初与他征战四方的老伙计，却一个都没能陪着她。
“从北城回来以后。”
宋棠夏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这近乎是她最后的哀求，“宁叔你给我一个不得不走的答案。”
望着宋棠夏认真的神情，宁老大喉间滚动着压抑的叹息，无奈妥协地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罢了，就再陪这疯丫头一回。要他也走了，就真的只剩她了。
能拖还是拖着吧。
见宁叔并无拒绝之意，宋棠夏咧开嘴欢笑，紧绷的脊背骤然卸了力道，缓缓松了口气。
宁老大：“我已交待下去，几日后便带着这批货物去往北城。”
柏长雪欲和宁老大讨论此事，不想他动作更快。他喉间未出口的话化作一声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子。
正和了他们的意。
柏长雪道：“宁大人思虑周全，想和您商量对策的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宁老大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听你这话，是也要跟着去？”
宋棠夏点点头，肯定道：“我们也去。”
宁老大惊得手中烟杆差点落地，火星子溅在了衣服上烫出个窟窿。他沉默地听完宋棠夏转述给他的想法，眼睛微微眯起，倒没辩驳些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柏长雪。
他竟会真给小夏出谋划策。
难不成真如小夏所说，成了她的夫婿？
他可不认为昔日站在殿上指点江山的一代帝师，会甘心屈居这巴掌大的山寨，做个草寇谋士。
但柏长雪墨色瞳孔无波无澜，大大方方地对上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毫无退拒之色，反倒是宁老大先错开了视线。
此事并非他能插足，眼下更有要紧事，这人的目的日后再议也不迟。
敲定了出发日程，除宁老大的人外，柏长雪与宋棠夏也安排好了人手，决定轻装上阵。
出发那日，宋棠夏紧紧攥住缰绳开口道：“你当真不带林统领去？”
柏长雪身下跨马，勾出一抹笑意：“柏池要呆在寨子里，得有人护着。再说，潘建豪不也没去？”
宋棠夏撇头：“他得安置寨子里的兄弟们，忙着呢！你这就是不放心我的人！”
柏长雪似是故意不答，只听前头启程的铜锣声乍响，他猛地挺直脊背，马鞭在空中发出脆响，下一刻白马嘶鸣，顷刻间在宋棠夏眼中化作一抹飘摇的白影。
宋棠夏捏着鼻子挥手扇去空中飞扬的尘土，下一刻长鞭抵住马臀，人与马已如离弦的箭没入晨雾，她嘴里还喊道：“柏长雪！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人武功一点没有，骑马的本事倒是不差。宋棠夏望着前方挺如修竹的身影冷笑，猛勒缰绳奋力追赶，穿过密集的马群，渐渐与柏长雪并肩。
两人并驾齐驱，宋棠夏扭头朝柏长雪扯着唇角露出张扬的笑，随后低喝一声，枣红马匹带起劲风扬长而去。后头的柏长雪也不甘示弱，附身贴近马背追赶而去。两骑身影在山道间追逐，所过之处扬起阵阵尘埃。
山道蜿蜒崎岖，连日的奔波让马蹄声都变得拖沓。这日碰巧遇上歇息，宋棠夏百无聊赖地吊在树枝头，抬手挡住树影斑驳间投下的光影，垂眼瞧着树底下人说道：“瞧这天，好像要变天啊。”
柏长雪将水囊递向上边，也抬头看了眼天。乌层层的云浪在天边翻涌，是要变天的征兆。
他望向十步外与手下交谈的宁老大，只见他捏着烟杆，眉峰拧成结，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入柏长雪耳中，看来已有人跟他提及此事。
片刻过后，宁老大将熄火的烟杆别回腰间，扬声道：“趁雨还未下，不能停在这，我们尽早出发！”
这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下雨了连个遮蔽的地都没有。得快些，他们离最近的城镇还有段距离。
闻言，宋棠夏从树上翻身下来，拿起立在一旁的银枪，又扣住想要起身的柏长雪，搭了把手将他生生拽起。
“走吧。”
一行人上马出发。没过多久闷雷轰然作响，豆大的雨滴瓢泼，果然下起了大雨。好在他们早早用防水油布将镖货捆得严严实实，一行人也都带上了斗笠。
他们冒雨前行，队伍里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在雨势渐猛下化作呜咽，直至只剩马蹄踏进积水的声响。
雨势越来越大，道路逐渐泥泞。到后头一行人只得下地牵马，与周围人相互搀扶着前行，稍不留神就会滑溜溜的地面上摔个狗啃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前边人的停止，宋棠夏也止住了步伐。雨水顺着蓑草汇成细流，慢慢滑进她的脖颈她抹了一把迸溅到脸上的水，放开柏长雪的手道：“我上前边看看。”
柏长雪闻言嘱咐道：“小心些。”
宋棠夏点头，借着长枪稳住打滑的身躯，慢慢走到前头去。不想刚走到前头，便看见惊险的一幕。
只见他们停在索道的前方，大雨磅礴，索道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剧烈地摇晃着好似摇摇欲坠。队里三人小心地攀着绳索站在木板上，好似在查看索道是否牢固。
下一瞬只听马匹嘶鸣一声，他们定睛看去，只见索桥上的绳索噼啪断裂，木板与铁索撞击发出刺耳的铮鸣，三人脚步不稳，就要被底下的万丈深渊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宋棠夏快跑几步，本能的旋身挥枪，将枪尖插进石壁顺势而下，脚稳稳勾着枪柄倒挂，一手一个抓住其中两人的衣领。三人悬在空中摇摇欲坠，底下两人冷汗直冒，再晚一步，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宁老大站在前头错愕瞪眼，反应极快地伸出枯瘦的手掌死死拽住另外一人。
风卷着暴雨劈头砸向几人，其他人当即反应过来，将外边的四人往回带，总算是有惊无险。
“这条路走不了。”柏长雪察觉前方的不对劲，赶上前时便看见几人心神不宁地大口喘着气。
“可还有别的路？”柏长雪这话是对宁老大说的。
宁老大思量着，此路是去北城的捷径。若要换路就得绕大半圈，而且此处山匪盛行，不知是否会遇上别的危险。
但经此一遭，宁老大不敢再让手下人冒险，于是点头道：“跟我走。”
由宁老大带头，一队人钻入了灌木更为茂密的深处。
宋棠夏提枪跟上前边的人，却见身旁人突然踉跄一下，她眼尖地将手搭上他的肩膀，看了柏长雪微白的面容一眼，顺势握住他瘦弱的手腕。
“小心点，跟紧我。”
暴雨声中，唯有脚步一起一落的声音最为起眼。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泥泞中显形，却很快在雨幕的肆虐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身旁男人迈开步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宋棠夏蹙眉开口道：“宁叔，还有多久才能到城中？”
“绕路而行，我们今夜恐怕进不了城了，附近有座荒废的庙宇，我们今晚上那去。”宁老大摇头望天，察觉到弟兄们的疲乏，遂而加紧步伐，“跟紧，很快便到。”
宋棠夏稍稍放下心来。这时耳朵微动，竟隐隐听见周遭传来石头滚动的声音。她用手抬高斗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突然瞳孔骤缩，纵身一扑将柏长雪和宁老大带向一旁。
“小心！”
“轰隆——”
天空适时地响起了雷公，宁老大缓过神眯眼向远处看去，只见大大小小的落石从边上山崖滚落，大的山石竟有人高，他破声大喊：“护好货物！”
众人反应过来，可此路边靠山崖，要护住货物只得带着往外跑，有反应快的推着车快步远去。
可随着落石的动静后，竟有一队人腰绑着钩爪，就这样从山崖上方带刀缓缓而下，目标直盯车上的货箱。
“他们是冲镖货来的。”宁老大从地上撑起身，握刀便上前阻拦。
柏长雪细眼瞧去，来的一队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货箱来的。他们身上衣衫五花八门，挥刀试探的姿势毫无章法，透着山野间人的悍勇，极大可能是附近的山匪劫物。
宋棠夏将头上斗笠一掀，握枪便上，这队人功夫算不上深厚，可耐不住人多。他们一行人被缠上，可对方却还能调人将马车上的货物搬动移走。
这帮匪人显然比他们更熟悉周遭的环境，一眨眼的功夫被他们劫走的货物便不见踪影。
情急之下，宁老大就要带人去拦截搬货的人，不想竟被那群人钻了空子，寒光直朝宁老大背后袭来，幸亏宋棠夏横枪一挡，将刀挑开。
那人一击不成，周身透着狠戾的气势，竟提刀再上。这次他得了近身的机会，面露得逞之意，左手从背后掏出了双什么东西，发了恨般撒向宋棠夏。
得亏宋棠夏一直留意他的小动作，抢先一步用枪将这人击飞出三里地，白色粉末状的药包从他身后掉出来，在雨里浸湿消逝。
宋棠夏面露警惕收枪，“宁叔，我们先撤！”
宁老大还在与那群人周旋，听了这话他面露犹豫之色。
要撤，只能舍货保人。
但这货一丢，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了。
宋棠夏再劝，“货能丢，兄弟们死了可就真的都没了！”
她还欲再开口，可变故横生。大抵是觉察到他们有撤的心思，这群匪人担心他们带货潜逃，攻势变得更加迅猛。
只听人群间发出一声惨叫，一位兄弟猛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痛苦地在地上嚎叫打滚。
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在打斗中发生，对方下手阴狠，竟直直地将手中不知名的白粉往对手脸上撒去，不少人没有防备中招，脱力地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宁老大面露痛意，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喊一声：“别管货了，先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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