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洒在实木餐桌，映得瓷盘里的菜肴格外诱人。
张醉不得不承认，宋栀是个感染力很强的人。
在餐饮方面，她鉴赏力不俗。尤其难得的是，能精准照顾到张醉对健康料理的偏好，选的餐厅既不失格调，又兼顾养生。
在宋栀的精心安排下，氛围格外融洽。
“其实我小时候也有个明星梦。高中那会儿，还在家里的安排下，找了家外国公司出道。就这样在两国之间飞来飞去。”
宋栀说起小时候的事儿。
“后来有次在机场，海关看到我护照上密密麻麻的签证，非要问清楚我的职业。”宋栀笑了笑，“我那时候年纪小，只能办旅游签证。我就说我是来旅游的，结果人家反而更怀疑了。”
张醉听着，问：“然后呢？”
“后面没什么了，被扣留了六小时才放行。”她耸耸肩，语气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张醉双手交叉抵在下巴，眼里带有几分好奇，“他们为什么不信任你呢？”
起初的拘谨逐渐消散，此刻的她，已能自然地与宋栀交谈。
“可能是我长得就不像个安分守己的人吧。”宋栀眨了眨眼，泰然自若自嘲：“谁知道呢？”
张醉捂嘴笑了。
她饶有兴致追问：“那为什么后来又不做艺人了？”
“还不是因为怎么捧都没点儿水花。”
宋栀吐槽自己来毫不留情，“没办法，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她这般洒脱的态度，教张醉笑得更开了。
瞧见她不设防的笑容，宋栀唇角也不禁上扬些许。
外间总传言，说这位薛家二小姐行事冷峻，像个精密运转的仪器，难以接近。
可几次接触下来，宋栀觉得这话未免失之偏颇。
在这个声色犬马的圈子里，张醉就像座融化不了的冰山。
周边尽是些纨绔子弟，她在其中却像个异类。
从不参与无谓的社交，更吝于与人深交。
张醉“不喜欢男人”这件事在小范围内也算人尽皆知，却也没见她对哪个女人另眼相看。
而与其有关的另一则传闻，更教不少心怀不轨之徒津津乐道：“那位好像到现在，怕不是还没开过荤？”
宋栀目光掠过张醉，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停留片刻。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忽然很想知道这块冰块融化成春水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别有深意地，最后打量了对面人一眼。
·
午休时段，阳关透过玻璃幕墙，在餐桌上投下斑驳光影。
林媚与张醉相对而坐，餐具碰撞发出清脆声。
见张醉自落座就拿着手机，指尖不停在键盘敲进，林媚弯曲食指，敲桌面。
她促狭说：“我好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张醉唇边的笑尚未褪去，听了这话，轻轻嗅了嗅四周，“什么气息？”
她用叉子去拨盘子里的通心粉，“虽然加了洋葱，但味道也没那么大吧？”
林媚噎了下，无奈说：“我亲爱的表妹，我是该说你迟钝，还是真的毫无察觉。你没发现有人在追你吗？”
张醉蹙眉，一连三问：“谁？我？被追求？”
“我周围有那样的男人吗？”
“……谁说一定是男人了？”
林媚说：“不和你打哑谜了。你和宋家的宋栀，最近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别和我说，她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交朋友怎么了？你家蓝烟最近不也和司昭寰……‘交朋友’？”张醉反驳，下意识在“交朋友”三字上加重读音。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林媚讶然：“这怎么能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林媚斩钉截铁否定，“蓝烟那人男人多的是，虽然我不知为何忽然和司昭寰走那么近，但我绝对肯定她俩不是那回事儿。”
为佐证自己的说法，更随口透露，“别人或许不知，你就算和司昭寰曾交好也未必清楚，但我知道！她其实和她的经纪人李椿——”
“好了，不必岔开话题了。”
张醉生硬截断话头，神色自若也已恢复公事公办的冷静，“说说吧，打算几时来新苑上班？”
她变脸迅速，倒是将林媚弄懵了，“那么急干什么呢？我说过需要时间考虑。”
“可你已经考虑很久了。”
“至少让我把蓝烟这张专辑的宣传，安排好接下来的巡演。”
“她是个成年人，离开你又不是活不了。”
“她？”林媚忽然苦笑。
她摇了摇头，“我们是一家人，我当然乐意来帮你。但蓝烟那边的事儿必须安排妥当，我真不放心把她交给其他人来带。”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张醉回到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反思。
这事儿确实怪她——每次触及与司昭寰相关的话题，她总难以保持平静。
司昭寰究竟做过多少人的入幕之宾？
竟连她的经纪人，都与她暧昧不清。
那至今仍对她念念不忘的自己，岂非成了彻头彻尾的痴人？
张醉，该说你长情，还是说你固执？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拒绝其他可能？
似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心底另一道声音响起。
它带着几分自嘲：你本就想对她死心，可在英国的那几年，不也未能真正做到么？
——我就不信将她彻底丢出自己的世界这件事儿，真有这么难！
道馆里，竹剑破空的声音格外凌厉。
张醉全副武装，对着对手低喝一声，手中竹剑带着决绝的气势，重重劈下。
“好帅呀。张醉，好厉害啊！”
旁边响起清脆的喝彩声。
张醉侧头，看见宋栀手里拿着瓶饮料，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在边上观战。
见张醉一击制胜，她用力鼓掌，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面对这样直白的赞赏，张醉有些无所适从。她接过宋栀殷勤递来的饮料，打开瓶盖，浅抿了口。
待呼吸平复许多，才说：“谬赞了。只是中等水平。”
宋栀并未收敛，“可对我这种疏于运动的人来说，已经相当厉害了。别谦虚了。”
说着顺手拿起干净的毛巾，自然地为她拭去额上的汗。
近来两人每次出门约见，宋栀都会不由分说承揽接送之责。
这次也不例外。
坐在宋栀那辆崭新的路虎副驾驶上，张醉听见宋栀问：“周末有时间吗？”
张醉沉吟：“尚未确定，大概……”
手头有两个新项目刚启动，她正考虑是否在周末约见项目主编，对剧本的构架开展初次沟通。
宋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她拖长音调：“我说张总——你的假期是不是有点太少了？就是真的机器人，也要定期入场检修，更换电池啊。”
张醉受不住这声音，低头小声反驳：“我不是机器人。”
“那不得了。”
等红灯的间隙，宋栀手肘搭在张醉肩上，“那就听我的，我们周末出海吧，正好我订的新游艇到了，怎么样？”
她说着，顺手将张醉滑落的鬓发，轻轻别到耳后。
见张醉还是犹豫，宋栀干脆揽住她的肩，央求：“去嘛去嘛，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
她刻意睁大眼睛，装出十二分真诚。
张醉终于被逗笑了。
也是，最近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把工作安排得太满，连林媚也劝她适当放松，别把弦绷得太紧。
那么周末给自己放个小假，应该也无妨。
张醉轻声答应：“好，周末见。”
话音刚落，宋栀脸上瞬间绽放笑容。
张醉见状，只觉胸口某处轻轻一震。
她不自觉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后退的街景。
·
即使司昭寰后来重拾课本，可落下的功课终究太多，像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加上临场发挥不佳，高考放榜时，与心仪的学府失之交臂。
那段日子，她整日郁郁寡欢。张醉便尽量抽时间，推掉了暑期课程，想方设法陪在她身边。
后来在她的鼓励下，司昭寰终于振作，决定重整旗鼓，复读参加第二年考试。
某个秋日的傍晚，她们并肩走在梧桐落叶的小径。司昭寰牵着张醉的手，边晃边说：“要是明年考上了，我们就是同届了。”
张醉捏了下她的掌心，语气温柔笃定：“嗯，你这么聪明，考试肯定能通过。长得又这样好看，面试也是。”
“可这样的话，咱俩就不是学姐妹的关系了。”司昭寰微蹙眉，不知在烦恼个什么劲儿。
“你要在这种事儿上闹别扭吗？”
张醉觉得她佯装闹别扭的样子很可爱，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司昭寰变本加厉，“是啊，怎样？”
她往后一闪，躲开张醉的手，拉高围巾遮住半张脸，手揣口袋。低头，甩开她，快步走到前面。
张醉忙不迭跟上去，“那要怎样你才高兴？”
她们和好后，为照顾司昭寰的自尊，张醉几乎事事都顺着她。
“敏感”二字刻在了司昭寰的骨子。以至于知晓司昭寰因考试受挫，她更是对其百依百顺。
司昭寰站在不远处，回头。
注意到张醉的反应，眼底闪过狡黠：“这周六，我家里人刚好不在家。你若能来陪我，我心情或许会好些？”
她知道此刻的张醉，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若不趁现在多讨些甜头，往后怕是再难有机会。
见张醉露出迟疑，司昭寰又说：“就这样说定了。你要是不来……我就，继续生气了——”
张醉连忙应允，“好，我去。”
这时她才发现司昭寰笑意渐深的眼里，藏着别样的深意。
脸颊不觉烧红，张醉低头讷讷：“但说好只是陪你，不能做别的事。”
司昭寰笑得更深，“别的事儿？我能对你做什么别的事儿？”
她跑到张醉面前，把她手也揣进口袋，拇指轻轻在她掌心画圈。
凑到张醉耳边，低声问：“张同学，我只想让你帮我指定复习计划。你想到哪儿去了？”
热气呼出，灼烧她的耳廓。
张醉觉得那块皮肤快要熟透了。
心跳如擂鼓，她盼着眼前人能看出她的窘迫，往后退些。
可司昭寰非但不退，还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她耳边，“你希望我对你做点什么？还是对我做点什么？嗯？”
语末的尾音微微上扬，像猫儿的爪尖，在张醉心尖上，轻轻一挠。
张醉忙低头否认：“我……没有。”
·
多年后的此刻，不知为何，这些往事清晰浮现在了张醉眼前。
随着与宋栀来往的逐渐密切，她总能从对方身上感到，当年那股相似的气息。
明媚裹挟狡黠，直率藏匿细腻。
她们性格确有相似之处。都如夏日晴空，明朗而热。行为处事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在细节处，又总流露恰到好处的体贴。
身材也相仿，都高挑纤细，举止大方利落，毫无扭捏作态。
只是现在的司昭寰，就像一朵枯萎的向日葵，失去曾经追逐阳光的朝气，花瓣边缘卷曲，透出历经风霜后的疲惫。
曾经明亮的眼眸蒙尘，连笑容都带着刻意经营的痕迹。
或许正是因此，张醉才愿意与宋栀接触，并完全不排斥对方的刻意接近。
宋栀依然保持那份灼灼其华的生命力，像正值花期的玫瑰，娇艳欲滴，在晨露中恣意绽放。
对岸是个崭新的世界，张醉看去，它仿佛向她招手。
既然司昭寰已然变得让她失望透顶，自己何必继续困在这段无望的执念里？
她或许是该勇敢迈步，去期待某些“坏事”的发生——
那些让心跳失序，让血液升温的，甜蜜的“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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