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煦的语调相当温和,就仿佛是相熟的同事在和自己攀谈,听上去毫无攻击性。林沛雨有一瞬间的愣神,要不是眼下场景不对、对象不对,她甚至有种吐槽的冲动。
什么破公司居然想要把我外调,明摆着就想要优化我,还整这死出。还和我说什么项目很好很有前途,画饼都画不利索,我能不知道那个项目是个垃圾吗。要裁员就直接裁咯,又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钱到位一切好说。
可惜这些腹诽终究是要烂在肚子里的,林沛雨很清楚职场的第一要务是管住嘴,她和明煦不熟,而且对方是老板,她只是个员工。大巴车上的同座、九华山上的弯腰大概只是霸道总裁的一些怀柔手段,彼时他刚来,需要收买人心,实在不必浮想联翩。
林沛雨客客气气地颔首,解释道:“我是沪市人,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实在不方便去外地。”
明煦游说:“这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机会,集团要打通苏市CBD到老城厢这一段,街前广场卡在中间一节,集团在战略上势必要将它拿下的,它是个好项目。”
涉及到专业问题,林沛雨稍许有些不耐,要是对面坐着的不是总裁,她一定张嘴反驳了,可对面是明煦,就算她再有不同看法都得忍着。
她笑了笑:“我在跟优富路三期的项目,MOU快签了,眼下也脱不开手。襄市那个基金清退、一期那个城市市集……手上的项目不少,工作相当饱和。”
优富路三期项目是和国内头部互联网公司熊猫控股合资的老城厢改造项目,林沛雨跟了很久,也是前任总裁捏在手里保命的底牌。这个项目的落地概率远远大于苏市那个老街改造,林沛雨做了这么多年投资法务,看过的项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项目能过会、什么项目就是陪跑的心里门儿清。
明煦却有些迟疑,他看了一眼林沛雨,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优富路项目……可能要转给集团地控那边。”
林沛雨一愣。
这个项目她跟了一年多,和熊猫控股谈了几百轮,MOU都改了100多稿,说起来可谓呕心沥血。眼下MOU即将签约,地块调规公示在即,正式的合资协议刚完成草拟,突然和她说项目要转交给集团地控?
林沛雨不甘心地捏了一下手掌,语调都有些变了,她争取道:“这个项目一定会落地的,为什么要让出去。”
她用的并不是质疑的语气,可她的用词却有些严厉。林沛雨说完后就立刻后悔起来,看到明煦露出微微有些讶异的神色,找补式地说了一句:“这项目我毕竟跟了一年多。”
她有些泄气、还有些挫败。她当然知道好的项目总会被人惦记着,地控那边去年就想接手这个项目,被前总裁拦了一道,手没伸进来,却原来从未放弃。眼下前总裁下马,明煦走马上任,向上管理还不到位,便被地控隔空偷塔。
明煦见林沛雨情绪低落,很想安慰她,“苏市的项目也不差,而且总体资金投入要比优富路项目低的多,资金压力不大,要是……”
“街前广场的项目不会投的。”林沛雨到底没忍住,硬生生打断明煦的话,开口怼了回去,她语速很快,“这个项目是七八年前集团卖掉的,当时嫌风水不好,卖了六、七个亿。接手的是个民营开发商,规模不大,后来找杰出资本做了个明股实债的结构,中间涉及到债转股、代持、资金链断裂、董事长死亡、继承权纠纷……目前的负债粗略估算得有11个亿,和专项会的初步预算差两个亿,项目经理都觉得没希望,搁那停摆了半年。”
林沛雨说完便看向明煦,她懒得装乖,不笑的时候板起一张脸,相当严肃、气势惊人、像个杀伐果断的女将军。
明煦果然被她噎到了。
与面上冷静果断的表象不同,林沛雨内心却叹了口气,她突然想到,明煦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坊间传闻明煦才二十七、八岁,英国水了个商科的硕士,回国后没多久就来到了幸福集团,是个经验不太丰富的太子党。太子党没完整跟过地产项目,在集团里的根基也不深,不知道一个项目是怎么一轮轮经过专项会、预审会、投决会的厮杀,而后最终落地,更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甚了解。
林沛雨突然觉得没意思,她平静地看着明煦,眼里的冷漠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把明煦生生吓了一跳。
“优富路项目我会再争取一下。”明煦有些手忙脚乱,他敏锐地感觉到林沛雨的低落,试图安抚,“地控那边对项目没我们熟悉,若是成立合作的项目组也未尝不可,大家一起分一杯羹,面子上也过得去。”
明煦捏了捏指骨,抬眼观察林沛雨的表情。林沛雨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上去是极其放松的姿势,却仿佛每块骨头都在用力,她用力维持住自己的体面,没有在总裁面前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明煦有些失落,他认真地注视着林沛雨。蔚蓝色的眼眸在室内偏深,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深情感与忧郁感,这种感觉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尤其明显,他似乎很难过,林沛雨察觉到了,却觉得有些好笑,我都没难过他难过个啥。
她大概真的不记得我了。明煦想着,他情绪低落,下意识地揉了一圈膝盖,沉默了片刻。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办公室内只有空调的风机声,稍显逼仄,可林沛雨寸步不让。
终于明煦叹了口气,再开口时恢复了往常的理智与冷静,他将话题又绕回了苏市的项目。
“那个项目我很看重,也希望团队里的所有成员都是最好的,所以我想你能再考虑一下。”明煦笑笑,“只是去苏市半年,两地离得那么近,来去都很方便。或者……你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父母、男朋友都行,问问他们意见。”
明煦在提到「男朋友」这个字眼的时候语速特别快,这三个字仿佛含在口腔里似的,咕噜一声就滑了过去,听上去既刻意又随意。
林沛雨没有注意到这个词,优富路项目的打击还在脑海中回荡,她实在有些意兴阑珊,也没有留意到明煦那温和、却处处透着古怪的态度。
本能的社交礼仪让林沛雨维持住了体面,她微微颔首,露出松懈的一面,敷衍道:“我会考虑的。”
这句话充满了职场的客套,林沛雨体现出她作为牛马称职的一面,既给了明煦台阶、又没有给予虚假的承诺。一切只是考虑,所以是“缓刑”、是“稍后再议”、是“押后再审”。
至此已无话可谈。
林沛雨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两手压着电脑,再次颔首,“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明煦跟着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拦了一下,手掌触碰到林沛雨的肩胛,有些冒昧,他立时撤回了一只手。
“抱歉。”明煦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那个……嗯没其他事了,你再考虑一下吧。”
林沛雨勾唇笑了笑,她忽略肩胛上传来的那些异样,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半步,佯装自己没有站稳。总裁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并不尖锐,却依然让她如芒在背,那种感觉就好像半年前九华山上的那次弯腰,明煦显得再随意,她都尴尬的想抠脚。
她忽然觉得明煦简直太陌生了,他看上去像个初出茅庐、经验缺缺的菜鸟总裁,但他的行为举止、言行策略都太过矛盾,他一会儿像个圣人、一会儿像个恶魔。
从明煦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林沛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许是她的动作过于明显,Amanda凑了过来,蹙起秀眉神秘兮兮的问:“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看着Amanda,林沛雨便又想起了那条短信,上周她还为这个八卦惊慌失措,今时今日她却有一种也不过如此的解脱感。说起来郎才女貌,男未婚女未嫁,在这个快节奏的都市中,好像也容不得旁人指摘。
林沛雨摆摆手,说了句“没什么”,便转身准备收拾收拾下班了。
时间指向6点,顾长风等了林沛雨十来分钟,不算久,但天空飘了点小雨。
顾长风平时不怎么出来玩儿,以前是因为家里穷,他需要勤工俭学;后来是因为学了临床医学,课业压力重的随机吓死一个人。他对所有消费保持警惕,用的手机是林沛雨淘汰下来的二手机、穿的衬衫、t恤也是淘宝买来的便宜货。
这一次来看夏日灯会,虽然有了上周的印象打底,但今天他还是被琳琅满目的绚丽灯火给震撼到了。
天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的时候,他也不舍得进到商店内,而是站在距离林沛雨公司最近的一个廊道屋檐下,一边安静地看雨、一边安静地观灯。
林沛雨下楼后一眼就看到了顾长风,年轻的男孩子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双手插兜看着不远处的灯彩。他的身上倒映着五彩缤纷的灯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十分梦幻,虚实交错。
林沛雨打着伞靠近,短短几步路,她将糟糕的心情收拾得一干二净。
“走,姐带你看灯去。”
顾长风矮身钻到林沛雨的伞下,顺手一捞,接过伞柄。他比林沛雨高出一个头,若是让林沛雨打伞,他就得全程弯腰驼背。
林沛雨笑了,她小心地挨着顾长风,手一指远处,说了句什么。
靠在窗口的明煦离得远,不知道林沛雨和那个男生说了什么,只见两人挤在一朵伞花下,有说有笑地步入雨幕之中。
明煦表情寡淡:“她是不是因为不想和男朋友异地,才不同意去苏市的啊。”
“不能吧。”Amanda摇摇头,“别看了,都走老远了。”
“早知道多留她一会儿了。”
“你们到底聊啥了,我看她出来的时候气呼呼的,你个弟弟,你到底行不行。”
明煦从窗台边移动到办公桌前,忘了关窗,潮湿闷热的空气夹杂着淅沥的雨水漂了进来,把窗台边的地板弄得湿漉漉的。Amanda“啧”了一声,越过他去关窗,嘴上的埋怨也没停,吐槽他是都市爱情剧里“没有嘴”的男主角。
明煦惊讶的抬头:“要不是你非在她用电脑的时候和我聊那些,她至少不会以为我想‘泡’你!”
Amanda拒绝这口黑锅:“那你解释啊,说你想追的是她,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没长嘴吧。”
“你!”明煦气急败坏,“她暗示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怪我喽?”
明煦翻了个白眼,气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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