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深冬的风揉皱了十七岁的我的外套,斜挎着包,我茫然地走在暖黄的路灯光晕下,步履极其缓慢。
-
我十四岁时,在收到全国知名大学——沐秋大学的“少年计划”邀请函后,终于离开了芳晚,离开了松天,去到了更靠东边的沐秋市。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将独自奔赴比多数人提前开始的大学生涯,直到我踏上离家的车,再回头望的那一刻,才发现那个陪伴了我三年学习时光的人,也和我一样背起了行囊。
“展老师,您和我一起去吗?”坐在父亲特地指派的专车上,我稍显局促地望向身旁那个长我五岁的“小叔叔”。
“嗯。”来自十九岁的声音平静地回应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按当初合同写的做。”
听到他“照章办事”的解释,我内心既失落却又安稳——失落的是,此事大概率并不出于他自愿;安稳的是,至少今后我在陌生的城市里有个伴。
-
千万不要认为“抢跑”是件幸福的事,你必须得清楚——
当你在运动场上肆意奔跑时,我们还在整理研究报告用的材料;当你和朋友热切地煲电话粥时,我们还在熬夜处理没赶完的论文;而当你正式开始经历我们曾经的生活时,我们又已陷入了下一个“怪圈”。
来到沐秋的这几年,似乎没多少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因此我对课余时间加倍珍惜。
但无论如何,我没有埋怨过那段时光,并且直至现在,对于我的回忆而言,那段日子仍保留着鲜活而灿烂的烙印。
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我猜或许你内心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是全年最冷的那段日子里出生的,记得母亲说过,那天是腊月十八。
传言说冬天出生的人普遍多情,说真的,我直到现在也没拿出推翻它的证据。
离开家去别的城市之后,回去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完。
很长一段时间不跟家里联系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家里会不会有人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那时候我也知道我很幼稚,但心中关于安全感的实实在在的空缺,又让我无法尝试自欺欺人,但同时我也清楚,在不熟悉的城市里,我并不是全无依靠。
于是我对某个人的关注,在不自觉间开始渐渐增多了起来。
就像经年的风霜,岁岁不息,寸寸寒凉,他很好地印证了“人如其名”这几个字。
他一个人的时候,不喜欢坐硬底的椅子,而偏爱窝在沙发右边,有时还会像困倦的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一角。当然,稍宽大一些的沙发椅也会受到他的青睐——这是我偶尔在他陪同下,去公共自习室打卡时积累的经验。
他好像很喜欢散步,但不习惯偶尔驻足欣赏路边的风景,更不喜欢拍照,似乎就那么漫无目的、永无休止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天昏地暗。
他从不主动向街边看到的小猫小狗示好,除非它们在他面前停下,冲他摇尾巴或轻轻摆弄他的裤脚,以此向他索取食物。
他不时会将东西放失手,而后总是习惯等其自己“出现”。
他喜欢带有轻奢意韵的色彩,喜欢稍带厌世风的晦涩的外国诗,喜欢偶尔抚摸他的戒指(左手小拇指上戴的那个),喜欢在抽烟之后一连吐几个烟圈。
他讨厌雨天,讨厌熬夜,讨厌别人说他无趣,讨厌有人劝他戒烟。
他一直叫我的全名,在他眼里,“展老师”和“小年叔叔”这两个称呼没有轻重区别,但他一定不能听到我口中出现他的完整姓名——那天我和“死党”Joan通电话时就见识到了。
哦,对了,他好像还不喜欢同人说话时和对方对视,不喜欢听别人笑谈家长里短的琐事,不喜欢把开心表露得太过明显……这些,我还没来得及一一确认。
-
“大学”四年,我一直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最初我和人相处时话还算密,被“新家”的氛围感染之后,我于是也变得沉默了不少。
他的各种习惯,在认识清楚之后,我都会慢慢学着接受,可唯独……
“谢幽难。”缓缓拉开房间门,他从中出来,径直走向我。
坐在沙发左侧的我慢慢起身,为他主动赶来搭话感到有些惊异:“有什么事吗,小年叔叔?”
他的目光忽然暗淡了几分:“看见我昨天带回来的那条烟了吗?”
视线似乎正要被他的眼神贯穿,我咬了咬唇道:“没、没有。”
我只记得,他昨天提着一个微鼓的黑色塑料袋进了卧室,最后又空手来到客厅餐桌前与我共进晚餐。
他的卧室可能是香烟最后的所在地,但那毕竟是他的私人空间,我并无踏足的权利,因此便也不可能知晓香烟的具体位置。
但其实,潜意识的反应正在提醒我,我原本就不想让他找到香烟。
稍显不满地撇了撇嘴,吸了吸鼻子,他转身便欲重回卧室。
我在他身后站了起来:“等一下……”
“还有事?”没有回身看我,他单手叉腰蛮不耐烦道。
“能不能……别老是抽烟了?”
尽力把声音压低,我不自觉地转移了视线。
“我买烟都花自己攒的钱,没偷没骗没抢,抽抽烟怎么了?”说着便从兜里摸出一根,他随即又掏出打火机,微侧着身子将烟点燃,送到嘴边。
香烟的气味扑面而来,淡淡的烟雾缓慢飘过他的头顶。
“这不、不是钱的问题,”我下意识地扯住衣角,仿佛口里的每个字都最终落脚于唇尖上,“抽烟……伤身体啊。”
打火机被他揣回兜里,只听得他冷笑一声,不再多言,便径直走回了卧室。
可偏偏这种时候,我比平时犟得多,哪怕发现他已对我表露出不满,我依旧会坚持自己的主张,不过表面上态度不一定十分强硬。
-
他和别人真的不太一样。
他偶尔有空来接我的时候,我总能听到周围一些同学,尤其是女生三五成群簇拥着谈论他的声音:
“那边,穿风衣那个,是不是哪个系的学长啊?好像不时能看到他。”
“不知道诶,看着人长得还挺帅的,就是气质太冷了,站在那笑也不笑的。”
“可能人家是有对象了呢,要是真笑嘻嘻的,说不定就把你逗引了去了,人家对象知道了会怎么想?”
每当这时听到周围关于他的声音,我有时会在一旁驻足偷听几句话,然后再重新迈开步时,继续寻找不远处那个伫立着的身影。
Joan把情书塞进我背包的那天,他刚好又来等我下课。
他目睹Joan在我身后替我拉好背包拉链,目光中闪过一丝微妙的色彩,发现他之后,我火速和Joan道别,跟着他回去了。
一路上是狭长的沉默,直至回去对坐用完晚餐,也没有任何人“发言”。
夜里,我开始在客厅编辑研究报告时,原本他缩在沙发上,后来起身去阳台吐了几个烟圈,之后又返回窝进了沙发。
连续盯了一个多小时电脑屏幕,我微微抬起稍感疲惫的眼睛,视线竟正巧落在他安然的睡颜上。
碎发贴下来遮住额头,如若雕凿而出的眉毛也在其间若隐若现,双眼和双唇看上去都闭合得极其自然,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目光从他如画的脸庞向下滑到他的胸膛与交握的双手,我忽觉脸上正在发烫,一股莫名的悸动从内心深处涌起,他左手小拇指上戒指的银光闪乱了我的思绪。
我径自沉默了一会儿,这时身体的热度似乎仍居高不下,让我不得不轻手轻脚地钻进狭小的洗手间洗个冷水脸。
水珠粘在肌肤上,睫边的雾气朦胧了视线,远远望着沙发,此刻依然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他,仍旧格外惹眼。
为什么总是这样惹人在意呢?
虽说我知道他是因家庭落魄才寄住在我家,一直以来陪伴我学习成长的,但他厌俗的个性却似乎早已刻入了骨髓,仿佛优雅持重是他的本色。
每当撞上他的眼神,我往往会不自觉避躲,起先我总以为这种反应只是出于崇拜或依赖,而后来我才懂得,那样的感情远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尽管我和他的日常大体上并不同频,但我总想尽力关注到他的圈子。留意他生活从早到晚的变化,后来成了我大学课程之外必须完成的事情。
然后渐渐地,我开始希望他少扩大圈子,而多看向我,之后很久我才明白,这种东西叫做“占有欲”。
四年的光阴,紧张并快乐着。
差不多还剩最后一学期时,我即将收获“成人礼”。
在此之前,我一直想象着自己的未来——毕业后,我可能会立即回到芳晚,不过也许留在这里或去别处继续深造,攻读硕士甚至博士学位云云。
可是,我内心幽暗处总存在着这样一种恐惧:
至于我的那位远房叔叔及导师,我们家不可能一直收留着他。毕竟他早已二十多岁,手脚麻利,学贯中西,再加上这些年我父母在他身上支出的各种费用,让他完全有独自出去闯荡的底气。
但我不想和他渐行渐远,可有些话又说不出。我总痴痴地看着他一直戴在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于是,在我“成人礼”的前夜,我趁他窝在沙发上熟睡,偷摸将那小巧玲珑的银环取了下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