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明烛煌煌,高年虚弱地伏于凳上,额头遍布涔涔细汗,口中咬一团白麻,木杖与皮肉相触的重击音闷闷响起,每一声,都伴随着他虚弱地轻哼。
高韦收起杖,声若洪钟:“老子问你,娶还是不娶?”
高年“呸”一声吐掉嘴里的棉布,原本盛着春花秋月软语轻歌的多情眉眼此刻却赤红悲郁,他梗直脖子,大怒:
“爹,要么今儿就把我打死 ,要么同我去找太子退婚。”
高韦冷笑一声,高举起手中的长杖……
不知过了多久,高年晕了又醒,醒了又晕。
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趴在自个儿房内的榻上。
高韦坐在他身侧 ,手里捏着一杆许久不见的烟袋。他似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原本矍铄的眉眼有了沉沉的暮色。
“小玉,是爹没用。”
他是什么不重要,那是太子,是就要登基的圣上也是他们投效多年的主子。
他是什么官员并不重要,不过是天子家奴。
看着高韦的神态,原本诸多愤怨的高年冷静下来,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峻,眸光中染上些许自嘲和轻愁:
“是孩儿不肖,爹……是小玉混账了……我娶。”
“我娶她。”
……
层层帷幔间,重重叠叠的绯色轻纱烟罗由浅至深,香炉中青烟袅娜,漏壶声声,滴碎这静谧。
榻上女子虚弱地倚靠着墙,将脸向内侧转去,只露出一痕雪白的细颈。
她乌发四散,额上包了一圈厚厚的白麻,面色白若纸宣,就连花一样的唇瓣都毫无血色。
她的膝上,躺着另一散发男子,二人的头发执着地缠绕在一处,随意地散落,她瞧了眼那纷乱交缠的发,羽睫微颤,落下一滴泪来:
“我不嫁。”
她没有自称什么劳什子仆抑或什么其他,只是抿嘴,露出一个压下无边苦楚强撑出的一个笑来:
“我宁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我也不要嫁给旁人。”
殷俶神色平静地倚在她膝上,兴致勃勃地用十指摆弄她的一只手,从掌心一寸一寸摩挲至指腹,好似那是什么极为有趣的玩意儿。
“不准。”
殷俶只是看着她的手,眼眸不舍有片刻移转。
“我不嫁……”
官白纻浑身都发起抖来:“我不要嫁。”
殷俶轻叹一声,不曾开口。
官白纻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她不过是个侍妾,原本就没什么资格反抗的。
殷俶待她,左不过是对待一个情深义重的下人。
现下,睿总病重,他就要登基,正是施恩的时机。他不愿意让她消磨在帝王的后宫内,为他择一良人风光出嫁,这本是天大的恩典。
怎么会这么抗拒呢。
殷俶或许不懂,或许又是在装蒜。
殷俶抬眸,恰好对上官白纻垂下的蒙眬泪眼。他撒娇似的晃着她的手,清凌凌的眼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又有几分近似撒娇的祈求:
为什么不愿意呢?爷对你还不够好吗?
为何,要如此贪得无厌?
这似有若无的些许恶意,让官白纻瞬间如坠冰窟。
一滴清泪没入绯色的锦被。
“我嫁。”
……
殷俶是何等人呢?
他静坐于殿中,漏壶轻响,明月如巨轮从面前空旷的天幕中升起,洒下万顷清光,铺陈开来,照得宫殿玉阶好似琼花玉树;照得他那一身单薄的白袍好似寒霜凝结于身。
极冷极寒。
他不曾发抖,不过将手覆在寒凉的地面之上,垂下眼,沉静地注视着光洁地面上自个儿的倒影。
他还是难免回想起冷寂无人的东宫,想起宫院中的一口枯井、半截朽木,念起冬日中不曾有火炭,只好瑟缩进榻内裹着濡湿的薄衾取暖;又想起炎夏不曾有冰盆凉果,不过是散开衣襟躺在檐下依靠粘稠空气中的些许清风消暑。
死水样的日子,简直是将时光化作最锋锐的尖刀,一寸一寸磨磋着他的傲骨。
多少年少意气、宏图伟志,都在这样无情的消磨下化为齑粉。
从东宫中走出的人,看着仍是年轻,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仍旧苟延残喘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风乍起,兜了两袖暗香的双臂从后环上他的腰身,殷俶眼睫轻动、些许讶然、眸光微闪,其间戾气转瞬消散大半。
他只好合上眼,官白纻亦闭上眼,轻轻将面颊靠在他宽阔却清瘦的脊背上。
“陆蓁蓁回京……”
“爷不要我了吗?”
殷俶闭上眼,甫又睁开,女子香气与其热度俱时消散,不过幻梦。
柏柊端着烛火轻手轻脚走进了,小心道:
“太子爷,官令侍已上了轿,由西门儿抬出去了。”
“嗯。”
殷俶转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捏着手心,过了许久,又道:
“知晓了,下去吧。”
柏柊恭恭敬敬行礼后退下,不敢多言一句。
怨侣本天成(??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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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情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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