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天。
石窟口的大石头被挪开，光线重新照了进来。
顺子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重新适应了，在看清那个轮廓之后，他喉头动了动，舔了舔干枯的唇。
“你…回来了？”
他没有跑，也没有死，他居然…回来了。
那俊美的小少年衣裳浸透了血，干了湿，湿了干，和黄土混在一起，一片斑驳，他还是那般模样，但却好像换了一个人，眉目有一股说不出的戾气，他眨了眨眼，恍惚间双眼重新变得澄明。
“我回来了。”
走之前交代过，如果天亮之前没回来，他们不必等他，但所有人都还在，一个人都没走。
“为什么没走？”
顺子眨了眨浑浊的眼睛，语气中是疲惫和无奈：“走？我们…能去哪？”
早已习惯了服从，习惯了等待，与其独自面对外面的未知，还不如在这里等死。
新的集市叫做五道坡。
双足兽的皮毛可以换足够多的钱，仇泠在集市买了许多的大饼，还买了一些烧鸡，一群孩子围坐在破庙里，大快朵颐。
仇泠咬了一块面饼，安静的吃了一会：“你们有没有想过，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孩子们茫然的看着他，摇摇头。
以前被关在木屋里每天都是干硬的馒头，辛灰怯怯的坐在他身边，他拿了一块鸡背，吃得很小心，油脂的香味在口腔中散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他连骨头都舍不得丢下，嗦了很久。
“哥，我们还能吃到烧鸡吗。”
仇泠沉默了半晌后道：“只要能杀死大妖，无论皮毛，还是肢角，都可以换烧鸡。”
“我们怎么可能杀死大妖啊。”
顺子不假思索的反驳：“我们连最普通的精怪都杀不死。”
“你们可以。”
仇泠肯定的说，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一纸卷文递给辛灰：“你们每次喝完药之后，照着这个心法练习。”
这是自己在那暗无天日三天所得的心得，如何激发药性，重组血脉，调动灵力。
既然改变不了规则，那就适应规则。
只有走到规则的顶端，才能找到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他毫无保留又针对性的制定了一套可行的方法，只要照着练习，就一定能行，至少以后自保绝不会是问题。
辛灰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他是这个群孩子里唯一识字的一个，他低头看了看卷文默念来几句，抬头满脸疑惑不解：“照着这个心法练习，就能打死大妖？”
“对。”
顺子抢过卷文：“怎么可能…我们可…”
仇泠坚定的打断他：“你们可以。”
他们早就习惯了依附，早就习惯了黑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你们可以靠自己。孩子们沉默了很久，他们互相看了看，没有一个人说话。
半晌后，只有辛灰开口说：“哥，谢谢你。”
无渡城，只能自渡。
仇泠吃完了半块饼，简单收拾后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们道：“五道坡很安全，坚持练习七日之后你们可以拥有自保的能力，但起初会很困难，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辛灰追上去：“哥，你要去哪里？”
“你要走？”顺子大惊立刻也跟上去，祈求着开口：“能不能不要走…”
仇泠把拂云剑重新拿了出来，递给顺子：“这把剑送给你们，危机时候能自保。”
然后叹息道：“还会再见的。”
既然决定走这条路，那就要走好这条路。
以一年为期，他立誓一年之内一定要走到无渡城的顶端，杀死大妖，见到那背后无渡之主真正的模样。
无渡城里不该有那么多无渡之人。
在虹姑背叛后，他怨愤过，愤懑过，过了一段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见到了这些被囚禁的孩子，愤懑和委屈好像慢慢消散了。
他忽然清醒过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算为了像顺子和辛灰这样的无辜人们，他也必须振作起来，然后，毁了这座城。
就算是邪道魔功又如何，只要心性不改，信仰不移。
我心我主。
就算练不了仙门剑法，靠邪道魔功一样可以救苍生万民。
时间不多了。
和孩子们分开后，仇泠离开了集市，他去了一处野地石窟修炼，更加刻苦的练，自剐千刀的练。
就算以血溅地狱，也要荐光明。
……
***
无渡城仿佛没有时间。
一月很快，一天却很慢。
眨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戴上了号牌，无论在哪里，都会被感应到。即便离开了集市，每日午后还是会有一只军队来送药，一般情况下他们放下了汤药就走了，但这天，领头的突然来了兴致，主动和他闲聊几句。
“新来的？”
仇泠没答他。
他靠近过来，打量着他：“一个初级铁链，就能打死大妖了，可以啊小子。”
仇泠喝完了药，把碗递回去，连眸都没抬一下。
无渡城的每个人都要遵守规则，黑甲军也不例外，他们的规则是可以杀人，但不能杀铜链之上没有违反规则的人。
而不回答不算违反规则。
那人叫胡锡，他没恼，瞧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身上没犯事儿吧？”
他接过药碗，手一松，陶碗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一片片，他眯着狭长的眼睛：“总有人以为犯事儿换个集市躲一躲，但其实在无渡城，哪儿都一样。”
仇泠依旧沉默，只是拿出一块皮料，弯腰蹲下把地上的片片碎陶捡起来，包在料子里，重新递过去：“小地方容不了太多东西，您哪里带来的，还请带出去。”
胡锡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目光落在皮料之上，他收了笑容，深呼吸一口气：“你之前杀死的是三身鸵？”
在集市里交易皮料的时候，仇泠便知道了那双足兽大妖品阶比自己料想的要高，可不知道名字。
原来叫做三身鸵。
“抱歉，不清楚。”
三身鸵极为罕见，大部分人不知其名，因为不以獠牙攻击时常会被人误以为低价妖兽，死在其足下的人近千，没想到这孩子….胡锡终于接了过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记住，在这城里谁也不能轻易犯事儿。”
然后转过身去要走，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笑了笑说：“五天后石头岭的人就要来接管这了，那群家伙可不如我好说话，我看你喜欢得很，提醒你一下，若你惹了他们，还是早逃走的好。”
无渡城黑甲军不同区域每半年就要轮一次，而石头岭集市正是他们之前呆的地方。
他们曾在那里撒了一整桶药。
仇泠手心冒出微汗，胡锡哈哈大笑，带着一行军队驾马扬尘远去。
铜链荒民可以随意被杀死，铁链需要有明确的违规行为才会被杀死，而达到银链则会被顾忌，就算违规也不能随意被杀，甚至伤害银链的黑甲军会被处死。
若下个月五矮坡集市的黑甲军就会过来，那这里也并不安全。
为什么此人要提醒自己。
糟了辛灰和顺子他们…！
若被撞见，必死！
仇泠迅速反应过来。
...
...
沿途商贩木然叫卖，贩卖的大多是一些吃食器物。集市里行人络绎不绝，他们寻找，驻足，讨价还价。
“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位青年大声吆喝：“最上等的石鳄妖皮！无论是制作衣裳家具还是法器护具都是一绝，此石鳄妖可是二阶妖兽，极其珍贵稀有，来来来看看看，仅此一次！”
高阶妖品难得，摊铺很快就围拢了一群人，正在大家拉长耳朵听摊主细细介绍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哎！哪来的孩子偷东西！”
还不止一个！
只见几个孩子趁乱从人群里窜了出来，个个怀里抱着些东西，摊主气急败坏，紧接着，几个打手从后边冲了出来。
没想到一个小摊主居然还有这么多打手，孩子们大惊失色，一下子乱了阵脚，很快就被抓住了最后头的那个孩子，一群壮汉围住他拳打脚踢。
“打死他！”
“打死他！！”
“敢来我这偷东西，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住手！”
突然，一个少年挤进人群，拦住那几人的拳脚。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这少年不过十二岁有余，一身粗衣葛布但气质不凡，身手也好，摊主瞅了瞅他脖间的铁链，皱着眉头：“哪儿来的小子？”
仇泠并不理会他的疑问，而是抬声道：“他们偷的所有东西我都买了。”
摊主扬眉道：“这可是二阶妖兽。”
“够不够？”
他接过孩子递过来的半块骨甲，掂了掂分量，心中暗暗窃喜，面上却不喜于色，而是抬了抬眉：“哼，算你小子走运。”
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走了，人群也渐渐散了。
不过分开了短短三个月，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仇泠转身看着这群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失望感涌上心头：“石鳄妖不过低等精怪，三个月了，你们不应该连石鳄妖都打不死，还要去偷。”
虽然预料到他们底子差，进步不会太快，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没有丝毫进步，几乎和与自己分离时候相差无几，甚至更弱。
顺子侧着头不看他，也不回答。
仇泠深呼吸一口气道：“下个月石头岭黑甲军就要来接管这了，这里不安全，你们要马上离开。”
“走？…又走？”
顺子抬起头来，满眼的质疑。
“不走？等死吗？”
仇泠神色严峻起来。
顺子不再说话，只是垂头抿唇。
“辛灰呢？”
仇泠目光扫了扫问。顺子重新侧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视线失焦落在不远处的石块上，气氛静得可怕。
之前是十一个孩子，如今是八人，他顿时警觉起来，再次问：“辛灰呢？”
顺子依旧侧头沉默。
他抓住他的肩膀，厉声再问了一遍，顺子肩膀抖动起来，眼泪涌了出来，情绪奔溃决堤，浑身颤抖嘶吼着：“辛灰死了，被打死了！大莫也死了，石头也死了，都死了！！”
“就算练不了仙门剑法，靠邪道魔功一样可以救苍生万民。”
被杀路人：打脸了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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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无渡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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