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书记张为民带着两个民兵离开了,留下的话却像沉重的枷锁,死死压在田家每个人的心头。三天!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给不出一个能堵住悠悠之口、说服大队部、甚至可能惊动更上级的“交代”,田家将面临灭顶之灾!田娇更是首当其冲!
屋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田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田母紧紧搂着她,眼泪无声地流。田壮田实兄弟俩像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处发泄。田老三蹲在墙角,抱着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爹……”田壮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担忧,“难道就任由那些狗日的胡说八道?三天……我们能怎么办?”
田大山拄着拐杖,站在堂屋中央。昏黄的油灯光线将他刀疤脸上的沟壑映照得更加深刻。他没有看悲愤的儿子,也没有看哭泣的儿媳和孙女,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一种历经沧桑、洞察世事的智慧光芒。
“慌什么!”田大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屋内的悲戚和躁动,“天塌不下来!他们想用‘封建迷信’这把刀砍我们,我们就用事实,用‘科学’,把这把刀掰断!”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家人,最后落在田娇苍白的小脸上,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娇娇别怕,有爷爷在。爷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三天后,爷爷带你,当着全村人的面,给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好好上一课!”
田娇看着爷爷眼中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守护,心里的恐惧奇迹般地被驱散了不少。她用力地点点头,小手擦掉眼泪:“嗯!娇娇不怕!娇娇听爷爷的!”
接下来的两天,田大山闭门谢客,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他不再提谣言的事,只是每天带着田娇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教她认字,给她讲当年在部队里打仗的故事。田家人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看着老爷子沉稳如山的样子,也渐渐定下心来,按照田大山的吩咐,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对外界的流言蜚语一概不理。
田大山则利用自己老兵的威望和仅存的一点人脉(主要是当年部队的老战友,如今在县里有些职位),悄悄做了两件事:第一,他托人给大队书记张为民递了话,强调田娇出生那年的枯井出水,是地质变化和雨水渗透的巧合,符合党的唯物主义观点;粮仓“发现”粮食,是田家响应国家号召“深挖洞、广积粮”的成果,是党领导下的农民未雨绸缪的体现!第二,他让田壮田实兄弟,在村里最贫瘠、几乎寸草不生、位于后山坡背阴处的一块自留地外围,用树枝和草绳象征性地围了一圈,并放出风声:田家要用这块“兔子不拉屎”的地,搞点“科学试验”,看能不能种出东西来。
第三天清晨,天空阴沉沉的,带着深秋的寒意。田家村打谷场上,却早早聚满了人。男女老少,或站或蹲,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好奇、怀疑、担忧、幸灾乐祸、麻木……大队书记张为民带着几个大队干部和两个民兵,表情严肃地站在场边。知青点的知青们也都来了,苏晓梅站在人群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冰冷和期待。王芳站在她旁边,撇着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田大山拄着拐杖,带着田家人准时出现。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异常平整的旧军装,胸前别着那枚擦得锃亮的军功章。他腰杆挺得笔直,步伐沉稳,如同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田娇穿着干净的花褂子,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辫梢系着那根温润的红绸带。她的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紧紧牵着爷爷布满老茧的大手,努力挺直小身板,像一株风雨中倔强的小草。
田大山走到场地中央,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兵身上。
“各位乡亲!”田大山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天,召集大家来,不为别的,就为这两天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有人说我孙女田娇是‘小妖怪’,会‘妖法’,说枯井出水、粮仓有粮都是她带来的邪术!是封建迷信!”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愤怒:“放屁!纯属放屁!这是对我田家,对我田大山这个老兵的污蔑!更是对党的政策的污蔑!”
人群一阵骚动。张为民眉头紧锁,几个长舌妇脸色发白,苏晓梅嘴角的冷笑僵了一下。
“我田大山,十六岁参军,打鬼子,打老蒋,身上挨过枪子儿,脑袋上开过瓢!我信的是党,信的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妖魔鬼怪!”田大山拍着胸前的军功章,掷地有声,“枯井出水,那是地质变化,是老天爷开眼,是党和政府领导我们抗旱的成果!粮仓有粮,那是我们田家响应国家号召,‘深挖洞,广积粮’,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救命粮’!跟什么妖法邪术,狗屁关系都没有!”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老兵特有的硬气和不容置疑,瞬间压下了不少质疑的声音。张为民和几个大队干部微微点头,脸色稍霁。
“我知道,有人不信!说我田大山包庇孙女,空口无凭!”田大山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苏晓梅脸上,虽然只是一瞬,却让苏晓梅心头猛地一跳。
“好!今天,我田大山就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用事实说话!”田大山拉着田娇的小手,指向村后山坡的方向,“大家知道后山坡背阴处那块地吧?兔子不拉屎,连草都不爱长!村里没人要,荒了多少年了!我们田家,前两天把它围起来了!”
人群的目光顺着田大山的手指望去,窃窃私语声又起。那块地的贫瘠是出了名的。
“今天,我就要用这块地,证明给大家看!”田大山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证明我孙女田娇,不是什么妖怪!证明我们田家,靠的是党的政策,靠的是自己的双手!而不是什么邪门歪道!”
他低头,看着身边的田娇,眼神无比慈爱和坚定:“娇娇,别怕。去,到爷爷给你围起来的那块地里,随便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爷爷相信你!”
田娇仰着小脸,看着爷爷眼中满满的信任和鼓励,心里最后一丝害怕也消失了。她用力点点头:“嗯!爷爷,娇娇不怕!”
在所有人或好奇、或怀疑、或嘲讽的目光注视下,田娇松开爷爷的手,迈开步子,朝着后山坡那块被草绳象征性围起来的贫瘠土地走去。她小小的身影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田娇走到那块自留地边。土地是灰黄色的,夹杂着碎石,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枯黄的、营养不良的野草,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确实贫瘠得让人绝望。
田娇蹲下身,小手抓起一把土。土质干硬,硌手,毫无肥力可言。她想起爷爷的话,让她“随便玩”。玩什么呢?她看着这片荒凉的土地,心里有点茫然。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田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小手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她想起小时候在河边玩沙子,想起季清哥哥在沙盘里教她写字……
她站起身,像只小兔子一样,在地里蹦跳了几下,小凉鞋踩在硬邦邦的土地上,扬起细细的灰尘。她东看看,西瞅瞅,似乎想找点有趣的东西。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地中央一块微微凸起的、颜色略深的土包上。
她好奇地走过去,蹲下身,伸出白嫩的小手,想去摸摸那个土包。就在这时,她脚下被一块半掩在土里的石头绊了一下!
“哎呀!”田娇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撑地!
“噗通!”小小的身体摔在了那个土包上!小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了皮,渗出血珠。泥土的腥气和灰尘的味道瞬间涌入鼻腔。
“娇娇!”田母吓得失声惊呼,就要冲过去。
田大山却一把拦住了她,眼神紧紧盯着摔倒的孙女,沉声道:“别动!让她自己起来!”
田娇被摔得有点懵,手心火辣辣地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小手无意识地按在刚才摔倒的那个土包上,支撑着身体。就在她小手按下去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的暖流,仿佛从心口涌出,顺着她的手臂,流向了按在泥土上的掌心!
那暖流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田娇只觉得掌心被碎石划破的地方似乎没那么疼了,一股奇异的感觉让她忘记了哭泣。
她吸了吸鼻子,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小脸上沾了灰,像只小花猫。她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和一点血迹的小手,又看了看被她按得有点凹陷下去的土包,有些委屈地瘪瘪嘴,转身朝着爷爷的方向走去。
“爷爷……”她走到田大山身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田大山没有责怪她摔跤,反而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仔细地给她擦掉脸上的灰,眼神温和:“没事,娇娇真勇敢!咱们回家!”
一场“证明”,似乎就这样草草收场了。田娇只是在贫瘠的地里摔了一跤,什么也没发生。
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议论和嗤笑声。
“就这?玩泥巴摔一跤就能证明不是妖怪?”
“田老头这是黔驴技穷了吧?”
“我看就是故弄玄虚!”
“散了散了!白耽误工夫!”
张为民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失望。他看了一眼田大山,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老兵也糊涂了。
苏晓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利者的弧度。王芳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看吧!我就说她是装的!什么福星?狗屁!”
田家人脸上也写满了茫然和失望。田母心疼地拉着田娇的手,看着她手心被划破的地方。田壮田实兄弟俩脸色铁青。
田大山却仿佛没听到周围的议论和嘲笑,他拉着田娇的手,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对张为民道:“张书记,事实胜于雄辩。请大队部派人,看好那块地。三天!三天后,自有分晓!”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张为民看着田大山坚定的眼神,又看看那块依旧荒凉贫瘠的土地,最终叹了口气,挥挥手:“行,三天就三天!田大山同志,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派人,把那块地看好了!”
民兵象征性地在田家围的那圈草绳外站了岗。人群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议论纷纷地散去。苏晓梅和王芳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光秃秃的土地和站岗的民兵,又看了一眼被田家人簇拥着离开的田娇,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田大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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