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壮那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无比的“嘀咕”，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在田实心中炸开！
田实猛地转头看向大哥，眼中精光爆闪！他当然记得！前几天大哥确实去知青点给五保户刘奶奶送过柴火！当时他还笑话大哥是不是看上哪个女知青了。如果大哥说的是真的……那本“花花绿绿、印着外国字”的书……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这偏僻的乡村，意味着什么？！
田实瞬间明白了大哥的用意！这是反击！是田家对幕后黑手的致命一击！
他立刻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和“忧虑”，仿佛刚想起什么重要事情，大声对张为民说道：“张书记！田壮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去知青点找王芳同志借点针线，好像……也瞥见王芳同志枕头底下压着本书，那封面……花花绿绿的，上面的字曲里拐弯的，看着不像咱们国家的字啊！当时我还纳闷呢，王芳同志看的什么书这么稀罕？”
田实的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刚刚还沉浸在“福星显灵”震撼中的人群，瞬间再次被点燃！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脸色惨白如纸的王芳身上！
“外国书？”
“花花绿绿？曲里拐弯的字？”
“天老爷！那不是……那不是外国资产阶级的毒草吗？！”
“王芳！她枕头底下藏着外国书？！”
人群哗然！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刚才看到天麻苗！如果说“封建迷信”的帽子是重罪，那么私藏、阅读“外国资产阶级毒草书籍”，在这个年代，同样是足以致命的滔天大罪！轻则批斗、游街、开除知青身份发配更艰苦的地方，重则判刑劳改！
张为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刚刚还在为田家“洗脱”封建迷信的罪名而松了口气，转眼间，矛头就指向了知青点！而且涉及的是更加敏感、更加严重的“思想问题”！
“王芳同志！”张为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冰冷，目光如刀子般刺向已经吓得浑身筛糠、摇摇欲坠的王芳，“田实同志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枕头底下，藏了什么书？！”
“没……没有！他胡说！他污蔑我！”王芳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否认，声音都变了调，眼神惊恐地看向苏晓梅，充满了求助和绝望。
苏晓梅此刻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她万万没想到，田家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如此致命！而且直接绕开了她，精准地打在了她推在前台的棋子王芳身上！看着王芳那副不堪一击的样子，苏晓梅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王芳绝对扛不住压力！一旦王芳被查实，很可能会把她供出来！
“张书记！”苏晓梅强自镇定，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试图辩解，“王芳她平时是爱看点闲书，但都是些革命小说，不可能有外国书！田实同志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有人故意栽赃？”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田家兄弟。
“栽赃？”田壮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苏晓梅同志，我田壮虽然是个粗人，但眼不瞎！那书皮花花绿绿，印着洋码字，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在王芳枕头底下压着！是不是栽赃，去她枕头底下翻一翻不就知道了？！敢不敢让大队部现在就去知青点搜查？！”
“对！搜查！”
“看看到底有没有！”
“要是真有外国书，那就是思想腐化！是敌特行为！”
人群被彻底点燃了！群情激愤！矛头瞬间从田家转向了王芳和知青点！
张为民看着眼前失控的局面，又看看面如死灰的王芳和眼神闪烁的苏晓梅，心中已然有了判断。他脸色铁青，大手一挥：“民兵！立刻去知青点女知青宿舍！搜查王芳同志的床铺！任何可疑物品，全部带回来！”
“是！”两个带着红袖箍的民兵立刻领命，分开人群，气势汹汹地朝着知青点的方向大步走去。
王芳看着民兵离去的背影，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里喃喃着：“完了……完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苏晓梅，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恐惧。
苏晓梅被王芳那怨毒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更加苍白。她强作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用来对付田娇的“封建迷信”帽子，最终会变成砸向自己人的巨石！而且这巨石，还是田家亲手砸下来的！田大山这个老狐狸！田壮田实这两个泥腿子！他们怎么敢？！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打谷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搜查的结果。张为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田大山拄着拐杖，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田娇被田母紧紧搂着，小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不安，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去搜王芳姐姐的东西了。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民兵回来了。其中一个手里，赫然拿着一本封面花哨、色彩鲜艳、印着明显不是汉字的曲里拐弯外文字母的书籍！那书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
“报告书记！”民兵将书递到张为民面前，声音洪亮，“在女知青王芳枕头底下，搜出这本外国书籍！请书记过目！”
张为民接过那本书，只看了一眼封面，脸色就彻底黑成了锅底！那上面的外文字母和风格怪异的插图，毫无疑问是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毒草”！性质极其恶劣！
“王芳！”张为民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滔天的怒火，“你还有什么话说？！”
瘫在地上的王芳，看到那本书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彻底崩溃了！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嚎，手脚并用地爬到张为民脚边，抱住他的裤腿，涕泪横流：“张书记！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这书……这书不是我的！是……是苏晓梅给我的！是她让我看的！她说……她说这是世界名著……让我学习外国先进思想……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她！是苏晓梅指使我传田娇谣言的！也是她让我看这书的！是她害了我啊！呜呜呜……”
王芳的哭嚎和指认，如同平地惊雷，彻底炸翻了全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王芳身上移开，如同冰冷的利箭，齐刷刷地射向了站在人群边缘、脸色惨白如鬼的苏晓梅！
“苏晓梅？！”
“是她指使的？”
“天哪！她可是省城来的老师女儿！知书达理的！怎么会……”
苏晓梅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看着王芳那张涕泪横流、充满怨恨的脸，看着张为民和大队干部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看着周围村民那震惊、鄙夷、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将她吞噬！
完了！全完了！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她引以为傲的出身，她精心设计的报复……一切都在王芳这愚蠢的指认下，彻底崩塌了！
“你……你血口喷人！”苏晓梅指着王芳，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尖利扭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脆悦耳，“王芳！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书？我什么时候指使你传谣言了？你自己思想腐化，偷看外国毒草，还想诬陷我！你……”
“就是你！”王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打断了苏晓梅的辩解，“就是你给我的书！你说这书讲自由恋爱，讲资产阶级生活，比咱们的革命小说好看多了！你还说田娇那个乡下丫头凭什么被季清护着？凭什么被田家当宝？你说她是封建余孽，是田家的祸根！你说只要把‘小妖怪’、‘封建迷信’的帽子扣实了，田家就完了！田娇那个小贱人就会被批斗！季清那个‘扫把星’也会被牵连！都是你！是你教我的！是你害了我！呜呜呜……”
王芳的哭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一层层剥开了苏晓梅伪善的画皮！将她内心最隐秘、最恶毒的嫉妒和算计，**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人群彻底哗然！震惊！愤怒！鄙夷！各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向苏晓梅！
“天哪！真是她！”
“太恶毒了！亏我还觉得她人好！”
“省城来的就这德行？嫉妒人家田娇？！”
“思想腐化！传播谣言！破坏知青和贫下中农关系！罪加一等！”
张为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震怒！他万万没想到，这场风波背后，竟然藏着如此龌龊的算计！而且主谋竟然是一个来自省城、受过教育的女知青！
“苏晓梅！”张为民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芳的指控，你有什么解释？！”
苏晓梅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铁一般的事实（那本搜出来的书）和王芳歇斯底里的指认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看着周围那一张张鄙夷愤怒的脸，看着田家人冰冷的目光（田大山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看着田娇那双清澈却带着不解的杏眼……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啊！苏姐！”旁边的女知青下意识地扶住她。
苏晓梅双目紧闭，面无人色，已然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尘埃落定。
王芳因私藏、传播“外国资产阶级毒草书籍”，思想腐化堕落，被大队部严厉批评，记入档案，并上报县知青办，等待她的将是严厉的处分和可能的发配。苏晓梅虽然晕倒逃避了当场的审问，但其指使王芳散布谣言、恶意中伤革命同志家属、破坏团结的恶劣行径已然坐实（王芳的指认和动机清晰），同样被大队部控制起来，上报县知青办和其家庭所在地的有关部门，前途尽毁，声名扫地。
笼罩在田家头上的“封建迷信”阴云，在田大山的智慧反击和田娇那神奇的“福运”证明下，彻底烟消云散。田娇“小福星”的名号不仅未被污名化，反而在铁的事实面前变得更加响亮，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光环。村民们看向田娇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好奇，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田家的威望，在经历这场风波后，不降反升！
田家人簇拥着田娇，在村民们敬畏的目光中，如同凯旋的将军，昂首阔步地离开了打谷场。田母紧紧搂着女儿，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泪流满面。田壮田实兄弟俩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扬眉吐气的笑容。
田大山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夕阳的金辉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道刀疤显得格外坚毅。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懵懂却依旧纯净的孙女，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这场风波虽然平息了，但他深知，娇娇的特殊，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迟早会引来更多觊觎和危险。尤其是……他瞥了一眼村尾那间破败茅草屋的方向。
季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回村的小路上，远远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他没有靠近喧闹的人群，只是静静地望着田家离开的方向，目光落在被家人簇拥着的田娇身上。当看到田娇安然无恙，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懵懂的喜悦时，他紧绷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但随即，那层冰壳又迅速覆盖上来，眼神变得更加阴郁深沉。
他看着田娇辫梢那抹跳动的红色，看着她在家人呵护下无忧无虑的模样，再想到自己如同阴沟老鼠般的处境，想到今日这场风波虽平，但根源未除……一种强烈的、混合着自卑、保护欲和巨大危机感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能再像一个影子一样，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在她遇到危险时才像头疯兽一样扑上去撕咬。
他需要力量！
足以彻底掌控自己命运，足以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让任何觊觎和伤害都无法靠近的力量！
季清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越过炊烟袅袅的村庄，投向了遥远的地平线。那里，是未知的、充满危险却也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外面的世界。
一个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田娇小小的身影，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朝着自己那间破败的茅草屋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又长又孤寂。
田大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望向季清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该来的，终究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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