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娇猛地回头,撞进爷爷田大山那双深邃如古井、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眸里!老人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都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惊人的生命力,浑浊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亮光,那亮光里,是洞察世事的了然,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更是对孙女毫无保留的、倾尽所有的信任与期待!
“娇娇!”田大山的声音不高,却像洪钟大吕,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周遭的喧嚣,清晰地砸在田娇的心坎上,“考!给爷爷考!给咱田家考!考最好的大学!田家的祖坟,该冒青烟了!”
“爷爷……”田娇的眼泪瞬间决堤,不是因为委屈或悲伤,而是被这沉甸甸的信任和滚烫的期望彻底灼烧、融化的激动!爷爷懂她!爷爷看到了她心底那团被知识点燃、被远方吸引的火焰!
“爹!娘!大哥!嫂子!”田娇转过身,目光扫过同样被这巨大消息冲击得回不过神、但眼神渐渐被激动点燃的家人,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和坚定,“我要考大学!我要考最好的大学,我要考北大!”
“好!考!”田父猛地扔掉旱烟袋,这个老实巴交、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庄稼汉,此刻挺直了腰板,黝黑的脸上迸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砸锅卖铁!爹也供你!”
“对!娇娇,考!”田壮挥舞着拳头,这个憨厚的汉子激动得脸膛通红,“哥给你挣学费!挣路费!”
“嫂子给你做新衣裳!做好吃的!”张春梅抱着孩子,声音清脆响亮,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二哥帮你找书!找资料!”田实也挤过来,眼神亮晶晶的。
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瞬间淹没了田娇!家人的支持像最坚实的堡垒,将她牢牢地拱卫在中央,让她心中那刚刚点燃的、还有些飘摇的火苗,瞬间升腾为熊熊燃烧的烈焰!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依靠锦鲤体质庇佑的小女孩,她有了一个清晰得如同指路明灯的目标,一个需要她拼尽全力去攀登的高峰!
田家的堂屋,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部。油灯被拨到最亮,昏黄的光晕努力驱散着冬夜的寒意。那张承载着惊天喜讯的报纸被田大山小心翼翼地摊在破旧的八仙桌上,每一个字都被田家人贪婪地、反复地阅读着,仿佛那是点石成金的秘籍。
“年龄……二十五周岁以下……未婚……初高中毕业生或同等学力……”田实一字一顿地念着报名条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娇娇刚过十七,年龄没问题!可这同等学力……”他看向田娇,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田娇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没上过正经中学,一直是在爷爷和哥哥们的零散教导下自学。
“怕什么!”田大山用拐杖重重地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语气斩钉截铁,“娇娇认的字,懂的道理,比那些混日子的初中生差?同等学力!我说娇娇有,她就有!公社那边,我这把老骨头去说!当年老子替他们挡过子弹,这点面子,他们得给!” 老人的话语带着一种历经血火的霸气,瞬间驱散了那点阴霾。
“对!娇娇聪明着呢!”田父立刻附和,“咱家自留地收成好,那账都是娇娇算得最清楚!比队里的会计都明白!”
“就是!娇娇看的那些书,我都看不懂!”田壮也瓮声瓮气地说。
大嫂张春梅抱着孩子,也用力点头:“娇娇妹子就是有学问的样儿!”
家人的信任像暖流,再次包裹住田娇。她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我能行!爷爷,爹,哥,嫂子,我一定好好复习!”
接下来的日子,田家村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适龄的、心怀梦想的青年都在为同一个目标疯狂奔走。田家更是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而亢奋的状态。
田大山动用了尘封多年的人脉,拄着拐杖亲自去了公社,凭借老兵的威望和当年的人情,硬是为田娇争取到了“同等学力”的资格证明,拿到了一张珍贵的报名表!那张薄薄的纸片,被田娇用双手捧着,仿佛捧着千斤重担和无价珍宝。
资料,成了最稀缺的珍宝。田实成了最忙碌的人,他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像上了发条一样,往返于县城和各个可能有书源的熟人之间。他翻遍了废品收购站,磨破了嘴皮子向那些早年上过学、家里可能还藏着旧课本的人家借阅、抄录。一本本纸张发黄、卷了边、甚至缺页少角的旧课本、习题集、手抄笔记,像涓涓细流,艰难地汇集到田家堂屋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上。
直到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田实顶着满头满肩的雪花,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麻袋裹着的、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焦虑的潮红。
“娇娇!书!弄到书了!”田实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三两下扯开麻袋,将里面一摞摞散发着陈旧霉味和灰尘气息的书籍、纸张小心翼翼地摊在堂屋的地上。
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田娇的目光瞬间被那堆散发着知识气息的“珍宝”牢牢吸住!她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带着虔诚的颤抖,抚过那些泛黄卷边、甚至带着虫蛀痕迹的书脊和纸页。
《代数自学丛书》(下册,缺页)、《平面几何难题集解》(手抄本,字迹潦草)、《政治常识问答》(油印,模糊不清)、《中国历史纲要》(封面破损)……还有厚厚一叠用麻绳捆扎着的、字迹各异的演算纸和笔记!
“县里废品站都快被我翻遍了!还有……还有以前镇上中学的老刘头,他孙子当年上过高中,家里压箱底的东西,我磨破了嘴皮子才借来抄的!还有……”田实喘着粗气,一样样指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希冀,“娇娇,你看这些……够不够?”
“够!够!”田娇的声音哽咽了,她用力点头,指尖感受着纸张粗糙的纹理,眼中那层灰败的迷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被一种重新燃起的、近乎贪婪的亮光所取代!不是幻觉!那个身影带来的惊疑被暂时压下,一个更清晰、更迫在眉睫的目标重新占据了她的心神——无论结果如何,她不能停下来!她要继续学!为可能的复试,为那个万一实现的北大梦,更为不辜负眼前这一堆凝聚着家人心血、来之不易的“珍宝”!
她如饥似渴地扑在那堆残缺不全、字迹模糊的“珍宝”上。代数公式像缠绕的荆棘,每一步推导都伴随着绞尽脑汁的挣扎和碰壁的沮丧。平面几何的辅助线如同天外飞仙,常常在枯坐数小时后才灵光乍现。那些油印的政治常识,字迹模糊得如同天书,需要她连蒙带猜,反复比对。历史事件的脉络在残缺的叙述中变得支离破碎,需要她耗费巨大的心力去拼凑、理解。
田家堂屋成了她的战场。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一盏摇曳着昏黄光晕的油灯,一摞摞散发着霉味的书籍和纸张,一个伏案苦读、眉头紧锁的少女身影。寒夜漫长,炉火渐渐熄灭,冰冷的空气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着她的四肢。手指冻得僵硬发红,几乎握不住笔,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她起身,走到尚有余温的灶膛前,捧起一把冰冷的草木灰,用力揉搓着麻木的手指,直到刺痛感传来,才回到桌边继续鏖战。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破洞,洒在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道孤寂而倔强的剪影。
“娇娇,睡会儿吧,天都快亮了。”田母披着棉袄,心疼地端来一碗热水,声音里带着哀求。
“这道题……就快解出来了……”田娇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干涩,目光死死锁住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近乎偏执的专注。她不能停!她怕一停下来,那根绷紧的弦就会彻底断裂。
支撑她的,早已不仅仅是那个遥远的北大梦。更是眼前这堆家人用尽心力、甚至放下尊严求来的资料;是爷爷那句沉甸甸的“田家的闺女,输人不输阵”;是大哥田壮在煤油灯下笨拙地帮她削铅笔、二哥田实骑着那辆破车在风雪中四处奔波的背影;是大嫂张春梅默默地将家里最好的吃食留给她,自己啃着窝头的无声支持……
还有……心口那两块紧贴着肌肤、早已被体温浸润得温润光滑的硬物——麦芽糖和粮票。它们像两颗沉默的星辰,在无数个疲惫欲死、眼前发黑的深夜,在她心底那片被题海淹没的荒漠中,固执地闪烁着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那是季清哥哥留下的印记,是他无声的期许和滚烫的承诺。
“等我回来,娇娇。”
每当意志力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总会下意识地将冰冷的手指按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两枚硬物的存在。季清低沉沙哑的声音便会在死寂的深夜里清晰地回响,带着穿越时空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绝望的泥沼中拉起。他正在远方未知的战场上,为了那个能“护得住她”的未来浴血拼杀。而她,又怎能在这属于她的战场上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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