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冰冷的目光像实质的针,刺得田娇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拒人千里的漠然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痛苦。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若是寻常孩子,早被这眼神吓哭了,或者扭头就跑。可田娇不是寻常孩子。她是被全家捧在手心、用爱浇灌长大的娇娇。她的世界里,爱是理所当然的。看到别人的痛苦,尤其是如此直白的痛苦,她心里涌起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懵懂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爷爷说过,受伤了要抹药,疼了要呼呼。这个哥哥,看起来好疼好疼的样子。
季清见田娇只是后退了一小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尖叫着跑开,反而还睁着那双过分清澈纯净的杏眼,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恐惧,只有……好奇?还有一丝他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的,近乎怜悯的东西?
这让他更加烦躁,也更加警惕。他猛地站起身,想用更凶悍的姿态吓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哥哥……”一个软糯得如同糯米糍粑的声音,怯生生地,却又清晰地飘了过来。
季清浑身一僵,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这声音……太软了,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与他习惯了的世界格格不入。
田娇见他停下,胆子似乎大了点。她歪着小脑袋,清澈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臂上那几道刺眼的青紫,还有额角新添的一道擦伤,小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天真的关切,软软地问:“哥哥,你疼吗?”
疼?
季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多久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了?挨打的时候,饿肚子的时候,被所有人唾弃的时候……疼?早就麻木了。这具躯壳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活着,像野草一样顽强又卑微地活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她那么小,那么干净,穿着虽然旧但整洁的小花褂,皮肤白得像剥了壳的荔枝,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她懂什么叫疼?她懂什么叫活着?
季清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想用最刻薄的话刺走她。可话还没出口,田娇却动了。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开穿着小凉鞋的脚丫,踩着浅浅的河水,摇摇晃晃地朝他走了过来。河水漫过她的小腿肚,她走得有些吃力,但眼神却很坚定。
季清下意识地想后退,想呵斥,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田娇终于走到了他面前,堪堪到他胸口那么高。她仰起小脸,努力踮起脚尖,想看清他额角的伤。她身上带着一股甜甜的奶香和阳光的味道,瞬间冲散了河边的土腥气。
“哥哥……”她又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在季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飞快地凑近,踮着脚,用自己温软粉嫩的小嘴,“吧唧”一声,亲在了季清沾着泥污和汗渍的、冰冷的脸颊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季清整个人彻底石化,如遭雷击!他感觉不到周围蝉鸣的聒噪,听不到河水的流淌,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聚焦在脸颊上那一点柔软、温热又带着奇异奶香的触感上!
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用冷漠和坚硬筑起的层层堡垒,直抵灵魂深处最荒芜的角落。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而滚烫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炸开!
田娇亲完,立刻退开一点,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小得意和期待,用甜得能齁死人的声音说:“亲亲就不疼啦!哥哥香香!”
“香……香?”季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字。他看着眼前这张天真无邪、写满了“快夸我”的小脸,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茫然无措。脸颊上那残留的、带着奶味的温热触感,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哥哥香香!”
田娇软糯的宣言,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季清死寂的心湖,那圈涟漪虽然微弱,却顽固地不肯散去。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小丫头,脸颊上那点残留的温热和奶香,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将他冰封的感官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河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凉意,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度。季清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一个小屁孩面前失态了!一种被冒犯的羞恼和更深层的慌乱瞬间涌了上来。他狠狠地瞪了田娇一眼,那眼神比之前更冷,带着警告和驱赶:“走开!”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干涩沙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吼完,他不再看田娇的反应,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样,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地方。
田娇被他吼得小身子一抖,杏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小嘴委屈地瘪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亲亲了,哥哥反而更凶了?明明她只是想让他不疼的呀……看着季清快速消失在河对岸芦苇丛里的背影,田娇心里有点难过,又有点小小的不服气。
接下来的几天,田娇心里总惦记着那个河边凶巴巴又看起来很疼的“香香哥哥”。她问三哥田安:“三哥,村尾那个一个人住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田安正在劈柴,随口道:“哦,你说季清啊?离他远点娇娇,他……不太好。”田安年纪不大,但也知道村里人对季清的态度,不想妹妹招惹麻烦。
“季清哥哥……”田娇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天,田母让田安去给住在村尾的五保户刘奶奶送点新挖的野菜。田安挎着篮子出门,田娇像条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三哥,我也去!”
“娇娇,路远,你在家玩。”
“不嘛,我就要去!我走得动!”田娇拉着田安的衣角,软磨硬泡。
田安拗不过她,只好牵着她的小手。路过村尾那片破败的茅草屋区域时,田娇的眼睛就滴溜溜地四处看。果然,在一个塌了半边的破院子门口,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季清正蹲在院子里,费力地用一把破斧头劈着一根粗大的树根。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灰布褂子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脊梁。他劈得很专注,或者说,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那根木头上。
田娇眼睛一亮,挣脱田安的手,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停在破旧的篱笆外,隔着一段距离,软软地喊了一声:“季清哥哥!”
“砰!”斧头劈歪了,重重砸在地上,溅起几点泥土。季清猛地抬头,看到篱笆外那个小小的、穿着干净花褂的身影时,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又是她!阴魂不散!
他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滚开!别在这里碍事!”语气比上次更恶劣。
田娇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大眼睛里又泛起水光,但她没跑,只是站在原地,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小声辩解:“我……我没有碍事……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
季清觉得荒谬又烦躁。看看他?看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看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他站起身,拎着斧头,带着一身汗味和戾气,大步朝篱笆走去,想用最凶狠的姿态彻底吓退这个不知所谓的小麻烦精。
田娇看着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小脸白了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但终究没跑。她只是仰着小脸,看着他额角那道还没完全好的擦伤,小声问:“季清哥哥,你……你的伤还疼吗?”
又是“疼”!
这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季清最敏感的神经上。他所有的凶狠像是撞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瞬间泄了气。他停在篱笆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杏眼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里面没有嘲笑,没有鄙夷,只有纯粹的、让他无法理解的关切。
季清握着斧头的手紧了紧,手背上青筋凸起,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疼。”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回院子中央,继续抡起斧头,对着树根发泄般地砍了下去,力道更大,声音更响。
田娇站在篱笆外,看着他沉默而用力劈砍的背影,心里那点委屈慢慢被一种奇异的坚持取代了。季清哥哥虽然很凶,但他没有真的赶她走。他好像……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人好好说话?就像村口那只总是炸毛、但喂久了也会蹭人裤腿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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