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屋外的动静打破了屋内的沉静，玲珑伸着脖子看向窗外，不是什么大雪，该是雨夹着雪，这往后是真的冷了，算了，看什么外边，这屋里已经够冷的了。
白柳元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水，很浓，足以让他清醒，刚刚冻的那一下远远不够，小丫头是算准了他此时的混乱，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她不知道的是，这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想要乘虚而入，还要多练练，“船是入了海，可风大，浪大，一尺对它来说都是问题，早已预见的失败，老夫为何要上船”
他这是用了茶，净了面，又觉得自己可以了？竟敢出尔反尔，真是够无赖的，不过，说真的，他这样还挺让人怀疑的，怀疑刚那出醉酒念诗是装的，玲珑想着想着眼神就透露出鄙视来，白柳元如何看不懂但没理，该闹的时候闹，正事面前可胡闹不得。
向希瑶神色依然，如常问了一句，“你要反水”
“船真的牢固吗，真的能出行了吗”白柳元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船基不稳，废柴一堆”
“白老头，你这是担心我？”向希瑶笑了，“大可不必，你只要按照约定做事即可，船稳不稳，能不能行，都不是你该操心的”
白柳元都要气笑了，与他无关这话她也能说出口，要是真无关，何必来说道这些，他的这股东风，会把他绑定在向家这条船上，女子恩科挑战的是千百年来的理法，规矩，稍有不慎，民心背离，江山动荡。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定为了这事再有变故，不值。
好可笑，“你是真的老了吧”向希瑶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让白柳元听着不舒服，可她才不在乎白老头的心情，“你做宰相之时不会也是这般畏手畏脚吧，那我算是明白为何败的那么快了”
“你胡说什么”白柳元难得的脸色大变，“前朝之事岂是你这个丫头能信口雌黄的”
这么多年，早就放下了，可也接受不了这般的诋毁，他拼劲全力想要挽救，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改变，但是举步维艰，那种无力感此生不想再有第二次。
向希瑶一点不在意他的怒火，甚至还露出了轻蔑的笑，“您老这么激动做什么，世人皆知的事如何成了我的胡说，您老这些年说的好听点是避世，直白点不过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辅佐了三朝君主，一朝比一朝烂，君主有责，你这个老臣也脱不了干系，满腔热情，身先士卒，让你有了好名声，但也让你在朝堂吃不开，于是便想出一招，收门生，这法子是不错，可惜你太急了，不顾品行，不顾考校，是个人都收，你白党人数是多了，但大多与你不同心，反而让你的政敌多了好些弄死你的门路，你太急了，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让前朝灭亡的速度快了起来，怎样，我说的对吗”
白柳元怎么可能没有反省过，这些年他无数次的回想，无数次的推演，是，他太急了，越来越破败的山河让他丢掉了往日的冷静，可这些他一个半百之人用了五六年才想明白，向希瑶一个十七八的小丫头怎么会如何通透，是向恒告诉她的吗？
沉默不语，眼神复杂，脸色阴沉的白柳元并没有让向希瑶停下，她继续道，“白大人是否记得在你入狱之前收到过一封信，信里是对局势的看法，以及一些提议”
什么信？白柳元的思绪随着向希瑶的话回到了那时，是有过一封信，是有人请文心夫子代为转达，但他当时哪有什么心思，只是大概的扫了一眼就说了不行。
“信里写明前朝的困境，更点出了你的做法，还特别说了一点，民意，甚至还预见了你会入狱”向希瑶的话让白柳元彻底想了起来，也惊讶了起来，“你写的？不，不对，那时你还没有出生，不可能是你”
向希瑶：“当然不是我，你就没有怀疑过给你信的人吗？”
文心？怎么可能？“她说是她不认识的人”白柳元本能的拒绝这个答案。
“她当然不敢说，因为她知道就算说了，你也只会说她胡闹”向希瑶毫不客气的说道，“就比如现在你还是不信，你觉得她一个妇人，字都认的不全，怎么可能写出那样一封信，不过，要是当时的你知道了，你也会不屑一顾，让她一边玩去”
向希瑶说的并不夸张，要是那个时候白柳元只会觉得文心夫子在胡闹，甚至可能会口不择言，索性文心夫子因为紧张不安也没有明说，当然结果也没好到哪，那时的文心夫子只以为是她自己不行，还自责没有帮到他，直到如今，被向希瑶看到，她还有些羞愧说不能入目，是，想法或许是不成熟的，但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弊端已然了不起，更何况还是从未念过书的妇人。
“这不可能”，白柳元不敢相信，嘴里念叨着，身子一下就软了瘫坐在圈椅上。
老夫人一直听着没说话，不是她不管不问，而是她知道丫头说的有理，即便如今她有了漠北苍狼这个称呼，还是有许多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守规矩，抛家弃子，反正就是不守女德，她都能被这般诋毁，何况其她人，女子从生下就被世俗，规矩压着，再大的抱负，再大的理想都不可以打破三从四德，何其哀哉。
“白大人，文心夫子算是你徒弟，她这般厉害，你该高兴才是，为何是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向希瑶的语气极具讽刺，“该不会是嫉妒吧”
说实在的，屋内的气氛委实算不得好，向府的人自然是偏心自家姑娘，但也有些人觉得姑娘说的太过了，毕竟白老一把年纪了，真的被气出病来可怎么办，可哪有人敢劝，姑娘这般锋利还从未有过，他们心里也在犯嘀咕，有眼力见的已经偷偷溜出去找夫人了。
“老夫不至于这般狭隘”白柳元冷静了下来，“老夫是不敢信，可既然是事实那老夫也不是不能接受，老夫不过是有些自愧，当年的自己居然自傲至此，你说的不错，当时的老夫要是知道实情，也该是你说的那般不在意，甚至会让她一边去，不要添乱”
白柳元不是一个不懂自省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他的浅薄，激进，也确认加快了前朝的颓败，但向希瑶的话明显就是泄愤，“扪心自问，那个时候的老夫做了能做的，那个当下老夫也只能做到那般，老夫不避讳自己的浅薄，但向姑娘今日所言未免太过看轻老夫了，老夫对女子恩科一事没有恶意，当然也没有看好之意，老夫不会看不起，也不会推波助澜，那是千百年来的传承，想要推翻何其难，之前在朝堂有过这事的商讨，虽没有结论但停滞不前就是最好的答复，你要一意孤行，可以，但你可曾想过与你一起谋事之人的结果，你是能全身而退，她们呢，她们可还有以后”
确实如白柳元所说，事情失败，向希瑶最惨也是丢了中宫之位，性命绝对无忧，皇帝对她这般宠爱，还有向恒这样的父亲，怎么她也能活的好好的，但文心夫子，陶之英她们就不一样了，皇帝会保向希瑶，但要平愤，一定要有人承担，首当其冲的就是陶之英和文心夫子，陶之英是伯府嫡女，说不定还会连累伯府，文心夫子更惨，无牵无挂，无权无势，只能是死路一条，白柳元预见这样的结局，又怎会让自己成为推波助澜的那个。
“与你何干？”向希瑶满不在乎，“她们以后会如何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老夫”白柳元开了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向希瑶：“是有我不知道的？那不如说清楚点，我倒要看看你什么立场来为她们操心这些”
白柳元：“老夫算是文心夫子的师傅”
纠结了半天就想出来这个，真挺让人无语的，“你说什么就什么？文心夫子认吗？再说您二位昨日那幕我可是看在眼里，要真是师徒，您二位才真是荒唐”
“瑶儿”老夫人终于说话了，还带着难得的认真，“说事就说事不可胡乱猜测，更不可轻易下结论”
女子的名节不能拿来随意掰扯，这关乎女子的一生。要不是向希瑶扯出人伦来，老夫人也不会如此严肃。
向希瑶对此很不屑，名节？什么鬼东西，能吃还是能喝，但她也很清楚，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这般，如太姥姥这般奇女子都如此在意，何况别人呢，“知道了，太姥姥”
她不会强迫女子都如她这般，自然也不会照着她们那般活，她做她该做的，之后的就看她们自己了，但是这个白老头不能放过，这么好用的一张牌不用可惜，“白大人，失败过后，反省过后，该是还想着东山再起的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在此逗留这么久”
向希瑶从来就没有信白柳元留下的原因是太姥姥，好友重逢是让人开怀，但还不至于忘返，京城对于白柳元来说不算好，但他仍然留下还在自家府里，怎么不奇怪呢，不过，也能理解，他的一腔抱负，一腔热血，半路折腰，他心里还是有怨恨的。
好一双慧眼，到了如今，白柳元不得不承认他小看了向希瑶，之前知道她的聪慧，但也只认为她不过是后宅的手段，可几件事情下来，到如今她的挑明，确实，是他自大了。
他当然有怨恨，他一生的心血都扑在了朝堂之上，可君主昏庸，同僚贪婪自私，让他无力回天，眼见当今天下的安稳，繁荣，他也是怨的，怨他景家的背信弃义，但又不能钦佩，钦佩他的远见，他的魄力，可让他就这样跪拜，又拉不下脸，于是折中选了一条路，留在向府，一来，他是老夫人的好友不会显得突兀，二来向希瑶是未来中宫，就近观察的同时也能碰上皇帝，要知道中宫如何也会影响朝野，再加上这些年他在乡野走动，见到了繁华也看到腐朽，他拟了好些良策，想要呈上，却过不了心里那关，此次也算是天意，他打算找个机会呈上，但是这些他都没有透露半分，即便是老夫人，他都没有说一个字，可向希瑶却知道，甚至早就知道，却能不急不躁，暗中留意，这样的心机，这样的谋算，不得不说，确实有着治国之才。这样的女子，要是在前朝，该是多么的耀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